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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冢随录_马伯庸【4部完结】(140)

  「我自知已铸成大错,追悔莫及,就连追上去解释的机会也没有。一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苑苑对我有多重要,失去才知珍惜,可那还有什么用呢?等到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以后,却从定国叔那里得知:原来分给我的归宗名额,根本就是族里长老们的一个局。他们既不想让苑苑这外姓人参加归宗,也不想我这叛徒韦qíng刚的亲弟弟拿到笔灵,就用了这二桃杀三士的手腕——那些人对韦qíng刚那次事件的忌惮与心结,这么多年来根本一点都没有消除,一直如同yīn云般笼罩在我头顶。定国叔和我父亲,明知这种事,却为了他们口中的『大局』而保持缄默。而我和苑苑貌似牢不可破的感qíng,却因为这种拙劣的计策而dàng然无存。可我又能责怪谁呢?不信任苑苑的,是我;把她视为外人的,是我;被对笔冢和笔灵的渴望扭曲了心灵的人,还是我。」

  说到这里,彼得和尚像是老了十几岁,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一阵,又喝了几口红牛,才继续说道:「当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真的是万念俱灰,生无可恋,几乎想过要去自杀。曾老师及时地劝阻住了我,但也只是打消了我寻死的念头罢了。我恨定国叔,恨我父亲,恨所有的韦家长老,我一点也不想在这个虚伪的家族继续待下去。我离开了韦庄,可天下虽大,却没有我容身之处,最终我选择了遁入空门做和尚,希望能从佛法中得到一些慰藉,让我忘掉这一切。在剃度之时,我发了两个誓言:第一,今生纵然有再好的机会,也绝不做笔冢吏——这是为了惩罚我被渴望扭曲的人xing;第二,从剃度之日起,只修炼十成的守御之术,绝不再碰那些可以伤害别人的能力——这是为了惩罚我对苑苑的错手伤害。如大家所见,这就是今日之我的由来。」

  彼得和尚长出一口气,示意这个故事终于讲完了,仿佛卸下了一个千斤重担。这个二十年来一直背负的沉重心理包袱,直到今日才算放了下来。正如一位哲人所说:把痛苦说给别人听,不一定会减轻痛苦,但至少会让别人了解你为什么痛苦,那也是一种宽慰。

  周围的听众保持着安静。他们都没想到,在彼得和尚不收笔灵、只jīng于守御的怪癖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故事。秦宜眼神中有些东西在闪动,她摇了摇头,试图把那种qíng绪隐藏起来,轻轻问道:「所以当她又一次出现在你面前时,你这二十年来的愧疚便全涌现出来了?」

  「是的,倘若那笔的主人换了任何别人,只怕我会因此愧疚而死。而当我发现竟然是苑苑的时候,那种愧疚便化成了qiáng烈的思念,让我的意志反而更坚定。越痛苦,越愧疚,就越坚定。我想见到她,好好说一句对不起。」

  「你早就应该说这句话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从dòng外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十九的痛苦呻吟。

  第十三章 高阳小饮真琐琐

  〔——出自《全唐诗》一百七十五卷·李白〈鲁郡尧祠送窦明府薄华还西京〉〕

  高阳dòng其实距离云阁崖并不甚远,从云阁崖转下来,再拐一个弯约略再走几步即到。罗中夏被秦宜从云阁崖带出去一段距离,反倒要花些时间才能走回来。

  「你爷爷是怎么被困在高阳dòng里的?」罗中夏在路上问小榕。说实话,他对于韦势然的被困仍旧不大相信,那头老狐狸计算jīng明,怎会这么容易被困住?他又能被谁困住?

  小榕道:「具体qíng况我也不知道。爷爷说南明山的最大秘密就隐藏在高阳dòng中,他决定自己去探探。」

  「南明山最大的秘密?莫非他指的就是管城七侯?」罗中夏想不到还有什么比管城七侯更能吸引韦势然的东西。可诸葛一辉在介绍南明山各处景点的时候,只说高阳dòng是三处摩崖石刻其中的一处,无论葛洪还是米芾都未在此留下什么印记,所以根本没当作重点,焦点都聚集在了云阁崖。

  可韦势然却偏偏对这一处有了兴趣。

  小榕摇了摇头:「高阳dòng里有什么,爷爷并没提及,他只说dòng内虚实不明,贸然进入风险太大,所以不让我和熔羽哥跟着。」

  「看来他是打算瞒着你们吧?」

  「爷爷不会这么做的,他一定有他的理由。」

  「哼,谁知道呢……那你是怎么知道他出事的?」

  「我对爷爷有心灵感应,如果他出事的话,我会立刻感应到的。他进dòng以后不久,我就感觉到有异常qíng况,有巨大的危机降临,但我一个人没法进入高阳dòng内,所以只好来找人帮忙——目前爷爷仍旧在dòng里,危机不曾解除,但至少他还活着。」

  「这个时间倒蹊跷,韦势然他专门挑选我们来到南明山的时候决意去闯高阳dòng……」罗中夏沉吟起来,他虽然莽撞,却也不傻,总觉得这件事不是如小榕说的那么简单。倘若他知道此时其他人在云阁崖遭到了「他们」的袭击,恐怕会更加生疑。

  小榕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辩解,只是轻轻叹息一声,继续朝前走去。

  不多时,两人已经来到了高阳dòng口。此时不知人为还是自然所化,高阳dòng前雾气昭昭,四周山势模糊不清,一条下行的蜿蜒石阶隐没在白雾之中,不知通向何方。此时一个赏山的游客也没有,想来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山雾吓到,匆匆离去了吧。

  罗中夏走到近处,仰起头来,才明白这高阳dòng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阳dòng名字叫做dòng,实际上只是山崖边缘的一道空隙,这空隙边缘又直又利,锋开剑收,像是有一柄神斧自天而降,硬生生在山体上劈开一道裂fèng来。一尊嶙峋突兀的巉岩似是凭空飞来,牢牢架在裂隙两翼之上,构成一个似dòng非dòng的空隙。

  在高阳dòng前下首崖壁上刻有《高阳纪事》上书:「大宋绍兴甲子丙寅岁,洪水自溪bào涨,约高八丈,人多避于楼屋,误死者不可胜计,因纪于石,以告后来。」还有一处题壁写着:「中华民国廿五年始,建兵役制度翌年,抗倭战纪会八年六月,传经奉命接主温台处役政,驻节南明山两年有四月共征调三郡子弟十二万二千八百八十三名参战,瓜代期届爰寿诸石以志民劳,陆军中将温处师营区司令朱传经。」

  两处题记,前者哀痛,后者慷慨,都别有一番气势。

  罗中夏对水利与军事不感兴趣,他疑惑地朝里走了几步,发现这高阳dòng极浅,一直到dòngxué尽头也不过二十多米而已,两侧亦宽不过三米,放眼望去,dòng内qíng形一目了然——青森森的dòng壁上除了刻着一些古人真迹题字之外,休说暗道藏dòng,就连道石fèng都没有。

  罗中夏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小榕,小榕面无表qíng地走入高阳dòng中,把手掌贴在dòng壁之上,细细抚摩,也不知是石壁还是她的小手更冷些。过不多时,小榕缓缓把手掌撤下来:「爷爷就在这里。」

  「哪里?」

  罗中夏东张西望,这种狭窄的小地方,不要说是韦势然与管城七侯,就连一只吉娃娃都藏不住。而且无论是点睛还是青莲,在这里都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浑然不把这里当回事。

  罗中夏忽然想到小榕刚才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我一个人没法进入高阳dòng内。」为啥她一个人就进不去?现在她不是已经在高阳dòng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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