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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冢随录_马伯庸【4部完结】(143)

  罗中夏一下子也明白过来,小榕的指头轻轻敲了下他的胸腔,「笔墨成字,纸砚载文。想要解开墨团,自然就得用笔啊。这延川石液的墨海,我猜并非实体,乃是沈括残留的元神所化,所以只能用笔灵来破开。倘若没有笔灵,就算qiáng行闯入里dòng,只怕一落下来便会被活活闷死呢。」

  罗中夏「嗯」了一声,试着运起胸中青莲,青莲笔听到召唤,振奋而出。说来也怪,青莲一出胸口,四周的石液墨海立刻朝它涌来,萦绕在笔端久久不散。

  「爷爷说高阳里dòng非持笔灵者不得入内,原来就是靠这个办法来筛选。」小榕喃喃道,罗中夏心中疑云更盛。小榕说她自己进不得高阳里dòng,可她明明自己有咏絮笔,为何一直要靠着青莲笔来驱赶墨海呢?

  这时小榕又握了握罗中夏的手道:「这片墨海既然是延川石液,那便用沈括的本诗便能解得更快。我念一句,你学一句。」罗中夏点点头。小榕凑到他耳边,启唇轻读,一串银铃般的美妙声音直入耳中:「二郎山下雪纷纷,旋卓穹庐学塞人。化尽素衣冬未老,石烟多似洛阳尘。」

  这是沈括所写的咏墨诗。当日他巡阅鄜、延二州,发现当地有黑水流出,燃烧后产生的烟灰搜集起来,可以制墨,且墨质远高于松墨,遂召集人手大举制造,并命名为「延川石液」。他对此发明十分得意,自言「此物必大行于世,自予始为之」,并赋诗一首,留于笔谈之中,就是这一首〈延州诗〉。

  此诗就造诣立意而论,不算上乘,只是应景之作,但用于高阳里dòng的石液墨海之中,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随着罗中夏口中念出〈延州诗〉,青莲笔在半空开始以舞蹈般的优雅姿态往复书写,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握住,在墨海中肆意挥毫。罗中夏的灵魂中寄有怀素禅心,因此太白的青莲笔飞舞起来,隐然有怀素狂糙笔势。

  随着〈延州诗〉一句句吟出,青莲笔青光绽放,四下墨海仿佛被笔毫的毫尖吸引,化作阵阵墨涛,被青莲笔牵引着来回旋转。整片墨海流转的速度明显加快,罗中夏和小榕能感觉到墨汁在耳边呼呼流过。

  待得青莲笔蘸饱了石液墨汁,在空中带着十几条墨色绸带纵横飞旋。当最后一个「尘」字从罗中夏口中念出之时,整片墨海已然被青莲笔吸得jīng光,写成半空中二十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这二十八个大字吸尽了墨海最后一滴石液墨汁,罗中夏和小榕顿觉周身一松,缓缓落下,这才感觉到双足踏到了坚实的地面。一直到这时候,小榕才放开罗中夏的手,让后者多少有些怅然。

  此时周围已不再是一团墨色,晦暗幽明。两人直起身子,仰脖观望,借助着这些毫末微光环顾身边环境,赫然发觉自己竟置身于一尊极其巨大的丹鼎之内,而那些光芒,正是这大鼎泛she出来的。

  这尊丹鼎阔口圆腹,鼎耳的纹饰拧厉而有古风,鼎壁耸峙四周,如崇山峻岭,少说也有几十米之高。鼎炉的质地非石非铜,似是无数细碎金玉镶嵌而成,使得表皮泛起斑斓光彩,颇为炫目。

  罗中夏与小榕此时所在的位置是大鼎底部,俨然如深壑谷底。他们抬头遥望鼎口,看到那二十八个墨字本来在鼎口盘旋,此时没了青莲笔的支持,字墨慢慢融解,重新汇成一片乌黑的墨海,将整尊丹鼎重新盖住——原来这鼎炉是用延川石液来作盖子的。

  退路被墨海遮断,罗中夏并不十分担心,反正只要有青莲笔在,随时可以出去。他借助着丹鼎本身的光芒观察四周,发现这鼎底的面积十分开阔,少说也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底部从四个边缘逐渐朝中间抬上,最终在鼎底的正中间凸起一个盘龙纽的鼎脐。

  而在鼎脐之上,居然还有一位老人,看姿势是端坐在盘龙纽上,一动不动。罗中夏与小榕对视一眼,小榕按住胸口,蹙眉道:「应该是爷爷……」抬腿要向前走去,罗中夏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小心,这里虚实未知,谨慎些好。」

  说完他运起青莲笔,轻声念了一句「龙参若护禅」,立刻有数株幻化出来的参天大树拔地而起,把他们两个团团护住。这也是罗中夏事先准备好的李白诗句之一,可以幻化出类似《魔戒》里的树人一样的东西,虽然没什么实质xing的战力,但多少能当试探陷阱的pào灰来用。

  在龙树护卫之下,两人一步一趋,小心地朝中央走去。走得近了,便看得更为清楚,坐在鼎脐上的那白发老者,果然就是韦势然。他此时盘腿而坐,双手搁在双腿之上,掌心向上,双目紧闭,鼻翼两侧各有三道深可见沟的皱纹,比罗中夏上次见到他还要老上数分。衣服多有破损,像是被火焰撩过一样。

  奇特的是,他两鬓白发时而飘起,时而落下,似乎身下有什么巨大的生物在仰鼻呼吸,一翕一张,有节奏地向上喷出气流。

  「爷爷?」小榕叫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焦虑。

  韦势然缓缓睁开眼睛,当他看到是小榕的时候,不禁一怔:「你怎么能来到这里?莫非是熔羽那孩子带着你……」话音未落,小榕身后的一个人影映入他的眼帘。

  「罗中夏?原来是你带她进来的。」老人咀嚼着这三个字,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神却放出不一样的光芒。

  「是我。」

  罗中夏不知该对他摆出什么样的表qíng,只得板起脸来,gān巴巴地回答了一句。青莲笔悬浮在半空,随时监视这老头看是否有什么诡计。

  小榕又向前走了一步:「爷爷,是我央求他带我来的。您有危险,我能感觉得到,小榕是来救您……」说到这里,她的表qíng陡然一变,胸部剧烈起伏,整个人几乎要晕倒在地。

  罗中夏大吃一惊,赶紧一把搀住她,看到小榕软绵绵地倒在怀里,双眼噙泪,面露出痛苦之色,心中大为怜惜,不禁抬头朝韦势然吼道:「你做了什么?」

  韦势然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我被困在这鼎脐之上,动弹不得,稍动就有xing命之虞。你们不要再靠近了,你看这里。」韦势然指了指自己身下。罗中夏这时才看到,在老人的身体下是一方青砖大小的砚台,恰好镶嵌在鼎脐之中——他就端坐在砚台之上。以砚台鼎脐为中心,鼎底伸展出数条微凸的线脊,这些线脊围着鼎脐画出来一个模糊的太极图。

  刚才小榕就是迈入了太极图的范围之内,才会忽生异变。罗中夏抱着小榕后退了几步,她的表qíng这才稍微舒缓了些,只是呼吸仍旧不甚畅通,白皙的脸庞愈发显出一种病态的透明,整个人陷入昏迷之中。

  「罗小友,咱们真是有缘分。长椿旧货店、云门寺、高阳dòng,每次管城七侯临世,你我总能相逢。」韦势然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疲惫,几分感慨。

  「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榕她怎么了?」罗中夏没好气地问道。

  韦势然丢给他一颗药丸,给小榕服下,又指示他把小榕抱得离太极圈远些。小榕身上的异状,这才有所缓解,虽然仍未苏醒,呼吸却均匀多了。

  「笔冢主人的用心,真是夺天地之机,不是我们这些凡人所能揣摩的。」韦势然居然这时候还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膝盖,晃头感慨。罗中夏刚要发作,韦势然缓缓举起一只手让他安静,转了一种口气道:「这些事也不必瞒小友你,你该知道,这南明山的高阳dòng里寄寓着管城七侯中的一枝。诸葛家那些笨蛋一直把注意力放在石梁与云阁崖,却没人想到这浅浅的高阳dòng内居然另藏玄机。我前几日亲自到了南明山,参透了进入里dòng的关键在于沈括的题壁,便想只身闯入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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