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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谈往录_金易【完结】(67)

  附一:我所认识的“老宫女”刘曜昕(3)

  风波平息不久,修理工一家搬走了。老宫女和我仍保持着一般jiāo往,中间只有一件事使我记忆犹新。一天在房东屋里正好碰上老宫女,房东太太正在准备午餐,小把条抻面,炸酱。我看她抻得那么利落,又细又匀,就随口恭维了两句。房东太太满意而又带点谦虚说:“我这手艺算什么,姥爷那才叫手艺呢。”老宫女倒扭怩了,说:“别给我贴金了,看别人不笑话才怪。”说说也就过去了。谁想第二天中午我正准备出门吃饭,老宫女却拦住我说:“您今儿别出去吃了,尝尝我做的炸酱面,您可得赏脸。”话僵到这儿,我只好依实了。不一会儿,老宫女用托盘给我送饭来了。两小碗抻面,估计最多不过4小两(合125克)水面;更小的一只碗盛炸酱,深褐色,汪着油,肥瘦ròu丁历历可见;另外一个7寸盘,摆上几样菜码儿,huáng瓜、小萝卜、豆芽菜、青豆嘴、青蒜……六七样,有的切丝,有的删末,每样多不过一口。东西不多,摆在桌上看起来就吸引人。我极口道谢,老宫女客气地说:“家常吃儿,怪寒伧的。您总在外边吃,换换口味。这些日子总让您费心,就不拿您当外人,要不真拿不出手来。得,您凑合吃吧。不够,也再给您挑,下锅一会就得。”说着走了。说实话,我在外面吃饭,很少进饭馆,连二荤铺也不常到,倒是斤饼斤面的切面铺里的常客,炸酱面是常吃的。不过那是大把条,因为顾客劳动人民多,条儿抻得粗多了,那样才禁饱。炸酱也很差,面码只能买条huáng爪一头蒜。相比之下,这顿炸酱面倒是我生平吃得最jīng致的一回。我一顿至少吃六小两,就是一中碗一小碗。这面显然不足,但就更加香甜,我索xing三样一扫光。刚放下筷子,老宫女来了,端来一碗面汤,仍然放在托盘里,——这也是讲究,不能手抠着碗边端饭菜。说:“我再给您找补点。”我连忙说:“饱了,足够,都吃多了。”“到底读书人斯文。您喝点面汤吧!原汤化原食。”我喝着汤由衷地赞叹:“无怪房东太太说您手艺高,我真没吃过这么好的炸酱面。”“哪儿呀!您客气,面码也不全,倒是今儿买的ròu是硬肥硬瘦的后臀尖,酱也凑合。我炸酱是两合水的,一半huáng酱,一半面酱,炸得透,没有huáng酱那个酱引子味,也不太甜。咱们北方人,不习惯什么都甜不及及的。用面酱多少还带点酒香味儿。”大概从这个惠而不费的炸酱面里还保留着一点过去的排场和讲究吧,老宫女似乎有了点生气。这时我才留心到盛面的饭碗,青地蓝花,非常滋润,既薄且轻,轻轻弹一下,音响也很清脆。我有点恭维地说:“现在怕不易找到这样瓷器了。”老宫女注意地看我欣赏这只碗,眼神透出一丝喜悦说:“倒是地道的江西瓷,还是老辈子传下来的,总过百年了,可也算不上古董。老辈子也是家常用的,上不了大席面。这也都是摔剩下来的单只儿,要是‘成龙配套’,也留不到今天了。”说着又有点黯然。我连忙岔开,张罗着要给她洗碗,她推辞着收拾走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找到了一个代课的机会,有了食宿之地,就搬离了“公寓”。当我再见到老宫女的时候已经时隔8年,在金易兄的家里,她已为金夫人带小孩。

  在“公寓”这段时间里,寂寞比困窘更为恼人。幸好几位同窗好友,时来小坐,可略破沉寂。金易兄自是常客。有时金夫人(那时还是爱侣)偕来。清茶淡酒,言笑宴宴,还有点“同学少年”的风采,我就教不久,金易兄成婚,两地相距不远,我还是时常过访。他与我有同好,读书、买书。措大买书,只能穷遛,靠发掘,逛冷摊,找俏货,要好而不贵。偶得一册,欣喜莫名,不啻拱璧。我们的过从,常以此相互炫耀。我到他家,寒暄一过,先奔书架,后奔chuáng头。搜捡一番,便知道他近日读何书,得何书。因为他治学的书、新得的书在书架上,而旁搜博览的书都在枕边。有时翻到闻名未见或心慕已久的书,我便坐下看,金易兄也就继续做他的事。宾主不再jiāo言,直到金夫人留饭,我悟到时光不早,尚有事待办时,才“啊也”一声推车便跑,因此常为金夫人笑为怪诞。但无事时也就留下来。金易兄喜于正规读书治学之余,博读一些掌故、风土、轶闻、考据之类的东西。所谓“杂学”积累得很深厚,所以他才能“识货”,才能写出《宫女谈往录》来。

  当年在“公寓”过从之时,我一定向他谈到过老宫女的事,所以我在他家碰到老宫女时他说:“认识吧?”我当然认识她,但她却不认得我了。介绍了过去,她才恍然。她只身佣工,那两位“活宝”呢?我没有敢问。只是称赞她挺硬朗,实际上她老了。看来和主人相处还好,金夫人很宽厚,而金易兄探得了宝藏。金易兄这样称赞老宫女:“她肚子里的宫廷掌故可真不少!”“老人家记忆力不错,几十年前的事还清清楚楚。就是得耐心点听,说着说着这个,一下子岔开十万八千里,你得想法把话头引回来。不过岔开的也不是废话,只是另一件事,也满有意思。”有时他也慨叹:“验证起来,笔记、琐谈之类所说的宫廷事qíng不能据为信史,有的是以讹传讹,更多的是想当然耳。”这显然是他从老宫女的第一手材料验证出来才有的感慨。

  我觉得金易兄的成书是很有意义的。至少记的是身经目睹的过来人语,拘限于地位,耳目所及,所言可能有不尽但是没有不实。老宫女的回忆究竟给后人留下一份可信的资料,不是变形以至变质的赝品。想来老宫女如不是火化,早已“墓木拱矣”,地下有知,也可欣慰吧!

  附一:我所认识的“老宫女”刘曜昕(4)

  但我认为金易兄的功绩是大的。宝藏固足珍惜,但识宝、开掘的人更可崇敬。一位文化水平素质不高的老人是“话”不出我们今天所读到的这样宏篇巨著的。这里可以想见作者的学识和素养。首先是“识货”,能从一个老保姆的片断的言词中看到它的价值;其次是深入地开掘和探索。这两者都必须是行家里手才能做到的。看来金易兄的“杂学”起着决定xing作用,就仿佛是一位地质学者或考古专家。再次就是梳理、剔抉、剪辑又兼备了编剧和导演作用。老宫女所“话”,多珍贵也只是素材。

  所希望的是金易兄这点心血,不仅给我们提供了一些资料和掌故,更希望能引起那些热衷于宫廷何如者参证,不要只凭“想当然耳”来编造“神”话,贻误后人。

  附二:相濡以沫五十年(1)

  回忆和金易在一起的日子

  沈义羚

  一、在北京大学

  1939年,我从女一中毕业,考进北京大学文学院中文系,我认识了金易。他学名王锡,河北玉田人。当时班里有不少是冀东一带的人:刘曜昕是丰润县人,徐守忠、苗贞华是武清县人,仇焕香是顺义县人……听说他们曾结拜为义兄弟,人称“北大七子”。后来他们还组织了“诗词研究会”,会员扩大到半个班的同学,也有女生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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