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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248)

  “什么是自然道?”易瑛问道。

  “自然即是天道。”

  “什么叫天道?”

  “天道即是水德,循河而行不出堤岸。”步虚说道:“天道亦是火德。水循河渠,火存金鼎勿使泛滥,水火既济,然后道成。”遂口内微吟:

  契论经歌讲至真,不将火候著于文。

  要知口诀通玄处,须共神仙仔细论……

  玉炉蔼蔼腾云气,金鼎蒙蒙长紫芝。

  神水时时勤灌溉,留连甲使火龙飞!

  吟罢又道:“众位道兄,你们虽有法术通微,奈何时运相悖,奔波苦求艰难竭蹶,于今事业毫无所成,别说姚秦,就是三清下世,也无力助你们。不如归我自然门,革面洗心广布慈悲,可以销尽从前戾张之气。听说过没有?——真橐签,真鼎炉,无中有,有中无。火候足,莫伤丹,大地灵,造化悭!”

  易瑛听了不吱声,半晌,嫣然一笑道:“口qiáng不如手qiáng,手qiáng不如心qiáng。你好一张利口!若不能法术,算得什么真道士?我也舍药救人,从来不用手撮送人,虔心心通九玄,患者自然得药——不就是香灰朱砂么?你看那座香鼎,我手一指它就倒。居士见了,信你还是信我?你看那只飞蛾,我念心一到,就能将烛扑灭,大约也是真实不虚。”步虚只是唯唯,说道:“道心无处不慈悲。平常心即是道心。以左道发蒙,汉有张角,唐有huáng巢,明有徐鸿儒,虽有一时之效,以此成事者自古无之。你就咒得三清案前海灯灭,咒死小道士,小道士也是不信。”易瑛想想,不露露手段终难叫这个腻味道人信服,遂冷笑道:“道兄未免太夸夸其谈。你看那只鼎,无论该不该折足,我叫它折,它就得折!”

  “无量寿佛,这个谈何容易!”“容易!”易瑛脸上挂了霜似的,轻蔑地一笑,胼指遥点那鼎。只听那鼎“咯嘣”一声,仿佛要炸裂开似的,轻轻晃动一下,却又稳稳站住了。乔松上前查看一下,向易瑛摇了摇头。易瑛苦练五雷正法,别说一只鼎,就是一座石柱也是挥手之间便崩坍碎裂,试验无数次从无失手的,此时无效,不禁脸上变色。倏地转过脸来看步虚,仍是闭目团坐,毫无用功痕迹,只是念念有词,口诵《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易瑛细查,殿中并无其他高人相助,断定是这个小道士弄鬼梗阻,遂道:“好一个‘自然’门!”“唿”地双手向步虚一推,问道:“姚秦到底见是不见?”顿时殿中罡风大作,神帐帷幔被chuī得飘飘忽忽,所有的灯全部熄灭,那罡风犹自满殿盘旋,劲力愈来愈qiáng,“咔”地一声,不知神案的哪条腿竟被chuī折了似的。但步虚仍似无事,诵经声枯燥单调千篇一律:“……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为恍惚……”也是蹊跷,随着这浑厚的诵经声,罡风愈来愈弱,终于停止,已经chuī熄了的烛,居然又一一由暗渐明。

  步虚停止了诵经,说道:“居士法力甚深,贫道佩服。但此种功力出自于法,已与老子之道相悖。逆理而行,虽qiáng力为之,终究只是自摧自残而已。你已经亵渎了三清,速离此处。不要再扰!”胡印中“噌”地抽出腰刀,大叫一声:“座主,这分明是个妖道!什么‘自然’,我一刀劈了他,刀‘自然’就割死了他!”喊着,扑身便上。

  “印中不可鲁莽!”易瑛此时才知这位道士功夫深不可测,断声喝止胡印中,向步虚打一稽首,说道:“既然不肯赐教,”是贫道无缘——我们走!”

  “慢。”

  步虚叫住了众人,却又沉吟片刻,方道:“金陵对你是险地,故乡既不可倚,向东去吧!我还是劝你们隐归自然门,可得善终。岂不闻吉凶侮吝皆生乎动?但要去,也不中留,也是劫数使然。赠你一句话,二八兴,二八亡,谨防二八炎上房——届时自有应验!”说罢又复诵经,易瑛等人出庙,远远还能听见,念的仍是《道德经》:“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yù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

  易瑛等几个人在星光闪烁的庙外站定,雷剑等人都在凝望着易瑛,等待她的决策。易瑛深深叹息一声,说道:“今日方知天外有天!这步虚说得对,南京确实不是我们的善地。我们在武昌、上海、清江、苏杭二州还有香堂没有散,投奔哪一处好?”唐荷道:“他自己那么大法术,却劝别人当平常人,可见这个步虚是个口是心非的!他叫我们向东,我们偏向西,看是怎样?武昌那地方接两广、接陕西、接四川,和这边也通连,我看比东边好办。东边太富了……”易瑛笑着摇头,说道:“正为jiāo通太便利。我们不能去,光是四川,就有几万绿营兵,我们无法招架。这个步虚虽然不和我们一道,但似乎也不以我为敌。他指点的还是对的。现在查得这样紧,如果拔脚一走,或许从此就完了,所以我心里还有点不qíng愿。”

  “昨儿应天府衙老三传信儿,刘得洋也来了,夜里和燕人云、huáng天霸那一gān人吃酒吃到四更天。”韩梅说道,“燕入云吃醉了,又哭又笑,喊着教主的名儿满院乱跑。还说他宁肯自己死也不肯害你。huáng天霸叫徒弟们把他捆住,灌了些马尿给他‘醒酒’,……老三还说吴瞎子去了扬州,传令黑道人物和青帮、盐漕二帮都来对付我们。看来想在东边寻个立足之地也不容易。依着我说,乘着刘统勋一心在江南搜寻,我们还回中原,出其不意,占山为王,再大造声势。”

  易瑛半晌才道:“我们折腾不起了。向南有多少关碍,向北也有。还是向东,我们招收难民,开织坊绣坊隐蔽下来。现在的事根本不是造‘声势’,是自存。平安顶下这一劫,待机而动才是上策!”她顿了一下,语调又由舒缓变得qiáng硬起来,“步虚的棋走得比我们稳,他能做到的,我为什么做不到?天一亮我们就乘舟东下,但南京的地盘不能丢。我看雷剑和乔松留下吧,我到东边自然派人来联络。”雷剑瞟一眼胡印中模糊不清的身影,嗫嚅了一下说道:“教主,这边有几个香堂,一色都是男的,原来归着燕入云掌管,现在要收紧盘子,又谨防燕入云毁我们摊子……我恐怕力不胜任。不如请胡大哥留下,比我更方便些。”

  “好吧。”易瑛半晌才说道,“那就请胡兄弟在这里主持,雷剑襄助好了。”自在山东救起胡印中,她隐隐觉得胡印中和雷剑之间有点什么,但实在是“什么”又模糊不清。她原在燕入云的纠缠之中,胡印中似乎也隐隐约约搅进来,现在燕入云倒戈,对男女之事她更觉了无意趣……从心底无声地透了一口气,易瑛又谆谆嘱咐:“我每到一处留有暗记。你们这里好,我自然知道;要呆不下去,千万不要硬撑,要去找我。小心与人jiāo往,不要轻易接纳新人,就是旧人好友,也要重新查考,弄清了确实暗地通敌,就杀掉一一一但也不要弄得本教兄弟互相猜疑、人人自危。稳过这一阵、刘统勋见无从下手,自然也就懈了。他下海捕文书向上jiāo待,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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