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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249)

  ……第二日天刚明,易瑛等三十余人便各自从燕子矶买舟东下。雷剑一身男装,和胡印中站在码头上,看着一叶扁舟顺江飘流而下,变到只有芝麻大,变到一片混饨……二人才离开码头。

  “起风了。”胡印中望着岸上的柳树,认真地说道,“你这顶瓜皮帽还要往下压一压,你不肯剃头,穿男装不能和人接近,走近了,任哪个人都能看出你是女的。”雷剑小心地将鬓发向后掩了掩,把辫子盘到脖项上,又压压帽子,嫣然一笑,也说道:“起风了……这又是一番局面——你知道这叫什么风?这叫‘石尤风’……”胡印中笑道:“这你可哄不了我。顶头风才叫石尤风,这顺风顺水的船,你怎么想起这个名儿来?”

  雷剑纤手轻轻抚着随风拂dàng的柳条,和胡印中沿堤而行。忽然转脸妩媚地一笑,却没有回答胡印中的问话,却反问道:“胡大哥,你觉得我师父和步虚,谁有道理?”

  “天下道理说不清,哪一种道理听着都是头头是道。我是个混人,从来不想这些事。”

  “真的?”

  “嗯。”

  “可是道理不对,有时要招杀身之祸,事qíng也办不成。”

  “我不管那个,只讲义气两个字。”

  “你不觉得,教主对你除了义气,还有点别的?”

  胡印中仰着脸想了想,说道:“那是燕入云自造自吃醋,弄得大家心里怪别扭。教主对我堂堂正正,我拿教主当姐姐敬。我娘自小教我,不能想女人的事太多,这一条正经,百邪不侵,我转过三个山头,都败了,我还好好的。那些贪色采花的兄弟,没一个有好下场。”雷剑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顺脚将一块堤土踢得滚入江中,叹息一声道:

  “你是对的一一你娘难道不打算给你说媳妇儿?哦……我明白了,你自己有相好的,后来分手了,伤心了不是?”

  “我们家不穷不富,自种自吃。后来遭瘟疫,才败落下来。我有个姑表妹,小时相处得很好的,家败了,也就什么都说不起了。后来我走了黑道,更是什么也说不起了。”

  “后来你没再见她?”

  “见过。”胡印中脸上似悲似喜,“我们村赵守义qiáng占我们的地,点火烧了我家房子,我杀了他上抱犊崮落糙,抱犊崮被岳浚攻破,我独身逃出来到她家,她送我煎饼、玉米糁窝头,还有些咸芥菜疙瘩,还有衣服。那时她丈夫已经死了,下头还有三个孩子,已经老相得不成模样。她吓得筛糠,还是帮了我,我当然不能拖累她,给她作了揖就走了……我欠着她的,可是没法还帐了!”

  雷剑低头叹一声,恢复了常态:“说咱们的事吧。落脚怎么落,外头支个什么门面,和谁联络?这身道装太扎眼了——你是掌总儿的,你拿个主张。”“我是什么掌总的,下头一个也不认识我,还是你来。”胡印中道,“我也看着道士装不成,我们没有道观,整日转悠,一定要出事的。”

  “好!你肯听我的,我说你参酌,咱们商量着办。”雷剑神凝气敛,显出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沉着gān练,“我们有钱,可以开个生药铺子。曹鸨儿那一头要联络好,还要拉上这个步虚,和他们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为了自己,他们得保全我们,这就站住了脚,我想,我们得弄清楚,这一次我们在江北是败了,不能闭着眼骗自己。这里香堂、那里神庙,比外人还靠不住呢!我们从头收拾,有一是一、有二是二,绝不能依赖那些个堂主、香客-——连燕入云都降了,何况别人呢!”

  “这么着,不是违了教主的旨令?”

  “现在你是教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胡印中仿佛不认识似地盯着这位刚决果断的“侍神使者”,问道:“将来教主计较起来怎么办?”“她么?”雷剑苦笑了一下,说道,“她现在自顾不暇呢!我们若有局面,她将来奖励还来不及,我们站不住脚,将来说得再好也无益。”胡印中人虽憨直,心智却平常,再三思索,拿不出更好的主见,遂道:“听你的,我当这个生药铺的伙计,你来当老板娘!”雷剑突然“噗哧”一声竟自遏制不住,背脸弯腰格格地笑个不停。胡印中被笑得莫名其妙,说道:“我又错了?你就笑得这样!”

  “我笑你是个傻———”她用手指顶了胡印中额头一下,“傻瓜!当伙计要懂药xing,进药要看成色,懂价钱,出药要能记帐,会看戥子,你成么?你就会白刀子进来,红刀子出去!”

  “那——你说我gān什么?”

  “你当然是老板了!”

  “这、这,这什么?”雷剑娇嗔道:“道士能假戏真唱,夫妻就不能?”

  原来是假的。胡印中木讷地一笑,又款步向前走,说道:“我看你在教主跟前背后不一样。离了教主,你好像还很高兴?”雷剑垂下长长的眼睫。她是易瑛的头号心腹弟子,易瑛待人不吝啬,不藏jian,传授法门要旨也不似别的师傅那样刻意留两手儿,但她对四姊妹犹如严母教女,极少温馨爱抚,这就少了点亲qíng。雷剑觉得易瑛刚愎自用,遇事从不与别人商量,事成虽有褒奖,事败却极少认错儿,心中有隔阂,连乔松、韩梅和唐荷等人也不敢私下议论,不敢当面提说——但这些话她不能对直心快口的胡印中说,沉思有顷,雷剑才道:“我跟教主是个敬畏心;跟你一处,是个高兴心。你看教中那么多男子,我和谁说笑过?”胡印中听了品不出滋味,答不出话来。

  钱度原来只打算在南京呆三四天。沾惹上曹鸨儿便生了乐不思蜀的念头。看铸钱局、查库房,检查铸钱模子都是虚应公事一点即过,又说要等李侍尧运铜的船到了再走,还要协助铸钱司验铜。他说住总督衙门给尹继善“添麻烦”,索xing搬出住了驿馆,每日到库里蜻蜒点水般点一下,便去凤彩楼鬼混。那曹鸨儿是个偷汉子的领袖,风流yín戏了多年,绝不要钱度的钱,使出浑身解数侍奉这个风月窟里的雏儿,和一些窑姐儿与他昼夜宣yín,弄得钱度gān筋瘪瘦、神思恍惚,一脑门子的心思全放在秘戏图、房中术上,竟比风月场上的老手高恒还要着迷。这日在凤彩楼和曹鸨儿睡到日上三竿,犹自赤条条相抱不起,直到外头丫头隔窗叫:“钱老爷,吃早茶罢,”方才懒懒地伸欠一下。曹鸨儿扭股糖似地搂着他,娇滴滴小声道:“方才还在夸英雄,这会子又像软稀泥似的了。你还能战不能……嗯?谁是败将?”

  “不行了,败了兴了。”钱度坐起身披衣,说道:“我招架不住。你làng得好,人说女人三十如láng、四十如虎,过了五十坐地吸土,真是半点不假!”

  二人又làng了一会儿方起chuáng穿衣整妆,吃着早茶有一搭没一搭逗骚儿说话。曹鸨儿说:“有了身子。又发愁将来孩子没爹。”钱度又转过来安慰她,说要“接出去从良,弄座宅子叫你们母子享清福”。正絮叨个没完,一个丫头上来,说道:“钱老爷,总督衙门来了个师爷,说有一封要紧书信给你,你下楼见见吧。”钱度嗯了一声,迈着四方步下楼去了,曹鸨儿命人收拾了桌子,叫史成进来,一边理鬓,一边问道:“买的阿胶到了没有?叫他们熬熬,我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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