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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相国_王跃文【完结】(103)

  明珠略微想了想,说:“行,我知道了。士奇,此事不可同任何人说啊!”

  高士奇点头道:“士奇明白。”

  高士奇回到南书房,见密奏已送进乾清宫了。他装作没事似的,也没问半个字。到了午后,有人送进科尔昆的折子,参的是陈廷统。徐乾学见了,吃惊不小。高士奇见徐乾学脸色大变,便问:“徐大人,科尔昆奏的是什么事呀?”

  这是不能相瞒的,徐乾学只好道:“科尔昆参陈廷统向钱庄借银万两!”

  高士奇倒抽一口凉气,问:“真有这事?”

  徐乾学道:“科尔昆可是说得字字确凿。高大人,这如何票拟?”

  高士奇叹道:“真按大清律例,可是要问斩的!徐大人,看在廷敬面上,您是否去报个消息?”

  徐乾学说:“我怎好去陈大人那里报消息?我们只想想如何票拟,别真弄得皇上龙颜大怒。”

  徐乾学说着,叫过南书房所有臣工商议。大伙儿七嘴八舌,都说此案尚需细查,明辨真相之后再作道理。徐乾学依着大伙儿商量的,起糙了票拟,再送明珠审定去。

  徐乾学嘴上不答应去陈廷敬那里报信,夜里却悄悄儿就去了宝泉局衙门。他自然知道陈廷敬同高士奇只是面上和气,猜想高士奇那话多半是假的。陈廷敬万万想不到徐乾学会夜里跑到宝泉局来,他想肯定是今儿上的密奏有消息了,不料却是陈廷统出了大事,忙问:“谁参的?哪家钱庄?”

  徐乾学说:“科尔昆参的,廷统借银子的钱庄是全义利记,老板姓苏。”

  陈廷敬马上就明白了,道:“这是有人做的圈套!廷统做事就是不过脑子。这种把戏,有人已玩过一次了。”

  徐乾学说:“折子我不能压着,已到皇上那儿去了。我就猜中间必有文章,不然我也不会告诉您的。我只好起糙了票拟,奏请皇上派人细查此案。”

  陈廷敬仰天浩叹,道:“这可是要杀头的啊!”

  徐乾学也陪着叹气,道:“陈大人,事qíng出了,您急也没用。先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再作道理吧。”

  送走徐乾学,陈廷敬忙叫大顺去弟弟家里报信,嘱咐他千万别拿这银子去送人了,到时候银子赔不出来,罪越发重了。

  第二日,乾清宫公公早早儿到了宝泉局衙门传旨:“陈大人,皇上召您去哪!”

  陈廷敬吓了一大跳,不知皇上召他是为宝泉局铜料亏空案,还是为陈廷统的事qíng。容不得多想,陈廷敬忙随公公入宫。他一路惴惴不安,皇上若是为陈廷统的事宣他进宫,他真没辙了。他只能请求皇上派人查清缘由,别的不便多说。

  皇上已听政完毕,回到乾清宫西暖阁,正面壁而立,一声不吭。陈廷敬小心上前,跪下请安:“臣陈廷敬叩见皇上。”

  皇上头也不回,问道:“宝泉局铜料亏空之事,都属实吗?”

  陈廷敬见皇上问的是宝泉局事,略略松了一口气。他听出了皇上的怒气,说话甚是小心,道:“臣同科尔昆、许达等亲自监督,一秤一秤称过,再同账面仔细核对,准确无误。”

  皇上回过头来,说:“许达到任几个月,怎么会亏空这么多铜料?”

  陈廷敬回道:“臣算过账,按许达到任日期推算,他每日得亏铜五千斤左右。”

  皇上说:“是呀,他得每日往外拉这么多铜,拉到哪里去呀?这不可能!廷敬你说说,你心里其实是清楚的。你起来说话吧。”

  陈廷敬谢恩起身,说:“臣明察暗访,得知宝泉局历任郎中监督jiāo接,都只是jiāo接账本,仓库盘存都推说另择日期,其实就是故意拖着不作盘点。而接任官员明知上任有亏空,都糊涂了事,只图快些混过任期,又把包袱扔给下任。反正各关年年往宝泉局解铜,只要没等到缺铜停炉,事qíng就败露不了。年月久了,就谁也不负责了。”

  皇上拍着宫柱,大骂:“真是荒唐!可恶!陈廷敬,你明知铜料不是在许达手上亏空的,如何还要参他?”

  陈廷敬回道:“许达只是办事有欠gān练,人品还算方正。臣估计铜料亏空,各任郎中监督都有份儿。但要查清谁亏多少,已没有办法了。”

  皇上问道:“你说应该怎么办?”

  陈廷敬道:“参许达只是个由头,为的是把事qíng抖出来。臣以为,治罪不是目的,要紧的是把铜料亏空补回来。从此以后,严肃纲纪,不得再出亏空。”

  皇上又问:“怎么补?”

  陈廷敬说:“令历任郎中监督均摊,填补亏空,不管他们现在做到什么大官了。”

  皇上断然否决:“不,这办法不妥!你的建议看似轻巧,实则是让国朝丢丑!”

  陈廷敬奏道:“皇上,督抚州县亏空皇粮国税,都有着令官长赔补的先例。臣建议历任郎中监督赔补铜料,只是沿袭祖制。”

  皇上道:“历任郎中监督,现在都是大学士、尚书、总督、巡抚!你想让天下人看大清满朝尽是贪官?”

  陈廷敬说:“亏空不赔补,不足以儆效尤,往后宝泉局仓库还会亏空下去!”

  皇上叹息半日,连连摇头道:“不,朕宁愿冤死一个许达,也不能放弃朝廷的体面!”

  陈廷敬重新跪下,道:“启奏皇上,朝廷必须惩治贪官才有体面,袒护贪官只会丧失体面!”

  皇上怒道:“放肆!贪官朕自会处置的。有人参了陈廷统,他向百姓借银万两,qíng同索贿,这就是贪官,这就是死罪!”

  陈廷敬大惊失色,忙往地上梆梆儿磕头,只说自己管教弟弟不严,也是有罪的。皇上见陈廷敬这般样子,劝慰道:“廷敬,你也不必太自责了。陈廷统固然有罪,但南书房的票拟说,此案还应细查,朕准了。可见明珠是个宽厚人。”

  皇上哪里知道,这都是徐乾学在其中斡旋。陈廷敬出了乾清宫,只觉得双脚沉重,几乎挪不动步子。他不打算即刻回宝泉局,gān脆去了都察院衙门。他独自呆坐二堂,脑子里一团乱麻。他知道肯定是全义利记设下的圈套,却不能这会儿奏明皇上。说话得有实据,光是猜测不能奏闻。他料全义利记必定还有后台,也得拿准了再说。

  陈廷敬胸口堵得慌,哪里也不想去,一直枯坐到午后。这时,许达领着个小吏送样钱来了,道:“陈大人,我把这两日铸的样钱送来了,请您过目。”

  陈廷敬道了辛苦,接过一串样钱走到窗口,就着光线细看,不停地点头,道:“好,马上将新铸的制钱解送户部!”

  许达说:“我明儿就去办这事儿。陈大人,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陈廷敬道:“许大人,我这里你什么话都可以说。”

  许达说:“宝泉局成例,新铸制钱都得往朝中大员那儿送样钱,打入铸钱折耗。我不知应不应该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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