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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相国_王跃文【完结】(108)

  皇上只好望着陈廷敬说:“你还没说完吧?”

  陈廷敬便道:“许达任宝泉局郎中监督不久,臣就去督理钱法了。如果只要在宝泉局任上就是有罪,臣也有罪,臣与许达同罪,该杀!”

  皇上愈发气恼,拍了龙案道:“陈廷敬,你说这等气话何意?骂朕昏君是吗?别忘了大臣之体!”

  这时,萨穆哈上前跪道:“请皇上息怒!臣以为陈廷敬话说得冲撞了些,却也在理。臣也以为许达可以宽大处置,科尔昆该斩!”

  原来萨穆哈巴不得科尔昆快死,以免引火烧身。萨穆哈又道:“原先新钱屡次增加重量,钱铸出来却见不到,都是科尔昆伙同炉头向忠和jian商苏如斋在中间捣鬼!”

  皇上闭上眼睛,甚是难过,说:“向忠、苏如斋、张光那帮jian人,统统杀了!”

  明珠又道:“启奏皇上,科尔昆案,臣以为可以再审。倘若罪证属实,按律当斩!”

  萨穆哈却道:“臣以为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不必再审。”

  皇上说:“朕以为科尔昆案已经很清楚,不用再审了。杀掉吧。许达,改流伊犁!”皇上话说得很硬,没谁敢多说了。

  皇上疲惫不堪,闭目靠在龙椅上,轻声问道:“陈廷统怎么处置?”

  毕竟碍着陈廷敬,半日没人吭声。高士奇gān咳一声,小心道:“按律当斩!但此事颇为奇怪,应慎之又慎。”

  徐乾学奏道:“启奏皇上,现已查明,科尔昆为了牵制陈廷敬办案,同炉头向忠合谋,指使苏如斋给陈廷统借银子。陈廷统原先并不认识苏如斋。”

  皇上气极,道:“这个科尔昆,没有丝毫读书人的cao守,实在可恶。可陈廷统毕竟向人家借了钱!民间有句话,苍蝇不叮无fèng的蛋!”

  陈廷敬道:“舍弟陈廷统辜负皇上恩典,听凭发落!”

  皇上冷冷道:“陈廷敬,朕这里说的不是你的什么弟弟,而是朝廷命官。”

  陈廷敬不便再说话,心里只是gān着急。徐乾学又道:“如果不赦免陈廷统,就真中了科尔昆的jian计。再说了,臣先前曾经奏明皇上,陈廷统向钱庄借钱,同向一般民人借钱应是两码事。”

  皇上沉吟思索片刻,道:“科尔昆斩立决,许达流放伊犁。向忠、苏如斋、张光等统统杀了。上述人等家产抄没,一概入官。陈廷统案事出有因,从轻发落。放他下去做个知县吧。”

  臣工们便道了皇上英明,都放下心来。陈廷敬还想说话,见徐乾学使了眼色,只好不说了。

  皇上道:“科尔昆品行如此糟糕,竟然连年考核甚优,此次又破格擢升侍郎。明珠,我要问问你这吏部尚书,这是为何?”

  明珠忙上前跪下,道:“臣失察了,请皇上治罪。”

  皇上说:“明珠,你不要做老好人,什么事都自己兜着。”

  一时没人说话,皇上便说:“看样子没人敢承认了?”

  萨穆哈脸上冒汗,弓身上前跪下:“皇上恕罪!臣被科尔昆蒙蔽了!”

  皇上道:“算你还有自知之明。你在户部尚书任上贪位已久,政绩平平。钱法混乱,你也难辞其咎。念你年事已高,多次奏请告老,准你原品休致!罚俸一年!”

  萨穆哈其实从来没有说过告老乞休的话,皇上这么说了,他也只好认了,忙把头磕得梆梆儿响,道:“臣领罪,臣谢皇上恩典!”

  这日衙门里清闲,陈廷敬请了徐乾学,找家酒楼喝酒。陈廷敬高举酒杯,道:“徐大人,多亏您从中周旋,不然廷统这回就没命了。来,我敬您!”

  徐乾学道:“陈大人不必客气,同饮吧。”

  陈廷敬说:“科尔昆的jiāo接账簿,再也没人过问了。”

  徐乾学说:“明眼人都知道那个账簿是假的,皇上难道不知道?皇上不想过问,你就不要再提了。皇上只需仓库铜料补上,几十年的糊涂账就让它过去算了。”

  陈廷敬摇头叹息,独自喝了杯闷酒。

  徐乾学说:“我们身为人臣,只能尽力,不可qiáng求。”

  陈廷敬道:“是呀,我看出来了,皇上很多事qíng都装糊涂。罢萨穆哈官,也只是表面文章,认真追究起来,只怕该杀。平日替科尔昆鼓噪的也并非萨穆哈一人。还有那些多年收取宝泉局样钱的王公大臣,皇上也不想细究。”

  徐乾学道:“皇上有皇上的想法,他不想知道自己朝中尽是贪官。”

  陈廷敬说:“许达流放伊犁,处罚太重了。他只是书生气重了些,办事有欠jīng明。”

  徐乾学说:“先让皇上顺顺气,就让他去伊犁吧。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陈廷敬忙问:“什么好消息?”

  徐乾学说:“御史张鹏翮很快回京了!”

  陈廷敬甚是欢喜,问:“真的?这可太好了!”

  徐乾学道:“还能有假?这都搭帮张英大人,他回家守制之前,寻着空儿找皇上说了,皇上就准了。皇上也是人嘛,让他消消气,就没事了。放心,许达过个一年半载,我们让他回来。”两人喝酒聊天,日暮方散。

  没过几日,张鹏翮真的回来了,授了刑部主事。张鹏翮当日夜里就登门拜访了陈廷敬。两人执手相对,不禁潸然落泪。

  陈廷敬道:“张大人,您可受苦了!”

  张鹏翮倒是豪气不减当年,道:“哪里啊,不苦不苦!我这几年流放在外,所见风物都是我原先从未听闻过的,倒让我写了几卷好诗!唉,陈大人,我早听说了,您这几年日子也不好过啊。”

  陈廷敬苦笑道:“没办法啊,真想好好做些事qíng,难。”

  张鹏翮道:“明珠口蜜腹剑,cao纵朝政,很多人都还受着蒙蔽啊。”

  陈廷敬说:“您出去这些年,朝廷已物是人非。凡事心里明白就得了,言语可要谨慎。”

  张鹏翮笑道:“我反正被人看成钉子了,就索xing做钉子。下回呀,我就参掉明珠!”

  陈廷敬摇手道:“此事万万不可!”

  张鹏翮问:“为什么?”

  陈廷敬说:“皇上这会儿还需要明珠,你参不动他!”

  张鹏翮等摇头而笑,道:“我这个人的毛病,就是总忘记自己是替皇上当差!”

  很快就是深秋了。两个解差押着许达,走着出了京城。到了郊外,解差要替许达取下木枷,许达道:“这怎么成?”他真是有些迂,心想既然皇上定了他的罪,纵然冤枉也是罪臣,就该戴着枷。

  解差说:“许大人,陈大人吩咐过,出了北京城,就把您的木枷取下,不要让您受苦。”

  许达这才让解差取下木枷,也不去多想陈廷敬好意。许达双腕早被磨出了血痕,他轻轻揉着手腕,仰望灰蒙蒙的天空。

  解差又道:“许大人,请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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