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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人录_易中天【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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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宽容与报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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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绣来得也很是时候。曹cao其时,“挟天子以令诸侯”才刚刚三年,天下不服的人不可胜数。他自己在社会上的名声也不太好。后来陈琳代袁绍起糙的讨曹檄文,就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从来就不讲道德,只不过鹰爪之才,甚至说“历观古今书籍,所载贪残nüè烈无道之臣,于cao为甚”,简直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坏蛋大流氓。此类文章,历来是yù加之罪何患无辞,其中难免诬蔑不实之处,但有些事,恐怕也非空xué来风,曹cao自己也有口难辩,说不清楚的。因此,他实在很需要有一个机会,来展示自己的博大胸怀和高尚qíngcao;很需要有一个典型,来证明自己的容人之量和仁爱之心。张绣此时送上门来,真使他喜出望外。因此他不但尽释前嫌,而且始终如一地对张绣信任有加,给予的封赏也总是超过其他将领。对于贾诩,曹cao更是既感激又欣赏——感激他雪中送炭,曹cao曾感激地对贾诩说:“使我信重于天下者,子也。”欣赏他谋略过人,因此就连立储大计,也要与贾诩密谈。这就不再是为了示人以德,而是真诚地引为知己了。如果说,谋臣之智,首在“审于量主”(能够审慎而准确的选择自己的服务对象)这是曹cao另一位谋士郭嘉的话。那么,君主之明,则首在“知人善用”。应该说,曹cao和贾诩都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他们的合作,是中国政治史上一个成功的范例。

  贾诩为曹氏集团服务了两代人,在文帝曹丕朝官居太尉,七十七岁去世,谥曰肃侯,结局比某些曹cao自己营垒里的人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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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cao能这样做,是因为他知道人才的宝贵。

  曹cao很早就意识到,正义的旗帜和jīng锐的队伍是克敌制胜的两大法宝。还是在起兵讨董卓的时候,袁绍曾问过曹cao,如果讨伐董贼不能成功,你看哪方面能做我们的依靠和凭据(方面何所可据)?袁绍自己的回答是:南据huáng河,北占燕代(泛指今河北北部和山西东北一带),兼领戎狄(指乌桓),南向以争天下。曹cao却淡淡地说,照我看,任用普天下的智能之士,用正道和正义来统帅他们,就左右逢源无所不可!在这里,曹cao利用汉语词汇的多义xing,表达了他与袁绍不同的政治见解。袁绍问“方面何所可据”,这个“方面”,可以理解为地理位置,也可以理解为政治条件;据,则既可理解为据点,也可理解为凭据。如此,则曹cao的话就可以理解为:只要依靠正义和人才,什么地方都是根据地。曹cao的见识,已明显地高出于袁绍之上。这也是曹cao后来与袁绍逐鹿中原时的态度:你打军事地理牌,我打政治人材牌,咱哥俩就玩他一把好了!

  袁绍当然不是曹cao的对手。他的优势,是位高而势众。可他政治上短见,军事上弱智,组织上低能,有了机遇也抓不住,有了人才也不会用。袁绍那边是很有些人才的,有的水平还很不低,比如沮授、田丰。沮授劝袁绍“挟天子而令诸侯,蓄士马以讨不庭”,同毛玠“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以蓄军资”的建议几乎如出一辙。田丰则更是策无遗算,料事如神。可惜,这些人才全都没被他真正尊重过。田丰被关了起来,沮授被晾了起来,许攸气得投奔了曹cao,剩下的那些货色,不是缺德(如郭图),就是少才(如审配),要不然就是一介武夫(如颜良、文丑)。最后,武将中最有谋略的张郃(音合),也因袁绍的拒谏和郭图的诬陷而投奔了曹cao,终使袁绍全线崩溃,全军覆没。

  曹cao却正好相反。他深知人才的重要,也清楚自己的分量。“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何况他背景、资历、地位、实力都不如别人。因此他需要大批的人来帮助他、支持他,尤其是要争取高门世族的人来合作,以资号召。能帮忙最好,帮凶、帮腔,哪怕帮闲也行。有才的要,有名的要,徒有虚名的也要。总之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端的称得上是“求贤若渴,爱才如命”,就连敌营中的人,他都要设法弄过来为自己所用。他手下的五员大将,就有三员来自敌营:张辽原是吕布部将,张郃原是袁绍部将,徐晃原是杨奉部将,乐进和于禁则是他亲自从底层提拔起来的。正所谓“拔于禁、乐进于行阵之间,取张辽、徐晃于亡虏之内,皆佐命立功,列为名将”。谋臣中也有不少来自敌方。许攸从袁绍营中来投奔他,他光着脚出来迎接。古礼,跣足是对于对方的极大尊重,不一定是“来不及穿鞋就匆忙出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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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宽容与报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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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蒯越和刘琮一起投降,他说高兴的不是得到了荆州,而是得到了蒯越。陈琳为袁绍起糙檄文,对曹cao破口大骂,被俘后,曹cao也只是说:骂人骂我一个就行了,怎么骂我祖宗三代呢?陈琳谢罪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曹cao也就算了,仍任命他为司空军谋祭酒。毕谌的母亲、弟弟、妻子、儿女被张邈扣押,曹cao便对他说:令堂大人在张邈那里,你还是到他那里去吧!毕谌跪下磕头,说自己没有异心,感动得曹cao流下眼泪。谁知毕谌一转身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背叛曹cao投奔了张邈。后来,毕谌被俘,大家都认为他这回必死无疑。谁知曹cao却说:尽孝的人能不尽忠吗?这正是我到处要找的人啊!不仅不治毕谌的罪,还让他到孔夫子的老家曲阜去做了鲁国相。

  以张绣之“深仇大恨”,一听来归,便握手言欢,封官晋爵;以许攸之“贪婪狂妄”,一听来奔,便喜不自禁,赤脚出迎;以陈琳之“恶毒攻击”,只因爱其才,竟毫不计较,坦然开释;以毕谌之“背信弃义”,只因嘉其孝,竟既往不咎,信任如故。还有那个魏种,原本是曹cao最信任的人,张邈反叛时,许多人倒戈跟随了张邈,曹cao却十分自信地说:只有魏种是不会背叛我的。谁知魏种也跟着张邈跑了,气得曹cao咬牙切齿:好你个魏种!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饶不得你!但当魏种果然被俘时,曹cao却叹了一口气说:魏种是个人才啊!又任命他去当河内太守。凡此种种,都使曹cao的英雄气度大帅胸襟跃然纸上。

  曹cao宽容人,更难得的是还能够以诚待人。许攸来降后,刚一坐下,开口便问:请问贵军还有多少粮食?曹cao猝不及防,随口答道:起码还能支持一年。许攸毫不客气地说:不对!重讲!曹cao又改口说:还可以支持半年。许攸冷笑一声:老朋友大概是存心不想打败袁绍吧?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讲实话?曹cao是聪明人,他知道许攸如果不是掌握了qíng报,便是看透了自己的心思,瞒是瞒不过去了。而且,如果再不讲真话,就难以取得许攸的信任和帮助,于是笑笑说: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实打实地说,顶多只够一个月了。许攸见曹cao实话实说,便将自己对战局的分析和解决的办法和盘托出,一仗就打得袁绍再也翻不过身来。

  说起来,曹cao的生xing是很狡诈的。所谓“少机警,有权数”,不过是史家比较委婉客气的说法,说穿了就是狡诈。何况曹cao又是带兵打仗的人。兵不厌诈。战场上用诡计,官场上用权谋,不过军事斗争和政治斗争的家常便饭,没什么稀罕,也并不丢人,谁都这么做,只不过敌方叫“狡猾jian诈”,己方叫“足智多谋”、“出奇制胜”罢了。曹cao的聪明之处,在于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说假话,什么时候该说真话。尊奉天子,继承汉室,不过买政治股,打正统牌,不妨做秀,也难免敷衍。同智士谋臣说话,因为双方都是聪明人,如果耍小聪明使小心眼,就很容易被对方看穿而失去信任,那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反倒不如实话实说。曹cao很能把握这个尺寸。惟其如此,他才为自己造就了“谋臣如云,武将如雨”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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