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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风东南雨:大话方言_易中天【完结】(20)

  也许你会说,这网络语言究竟是TMD(他妈的)个什么东西?678(对不起),你又286了。网络上不兴说"东西",得说"东东"。还是好好学习吧!只要你说得好,"斑竹"(版主)是会送给你一些小"东东"的。

  二、上海口头禅

  话语的"死去活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世界在变么!社会制度、生活方式、思想观念变了,话语相应地也要变。就连"万寿无疆"也不可能万寿无疆。过去这个词在中国人的社会生活中是用得很频繁的,现在还有谁喊"万岁"呢?没有。词语就像人一样,有的要"死去",有的要"活来",有的会"转换角色"(由一种意思变成另一种意思),有的会"增减体重"(增加内容或缩小范围)。即便是很"新cháo"的方言,也不例外。甚至越是新cháo,就越是变化快。比方说上海话。

  上海话往大里说当然是吴语的一种。但上海话在吴语中是很特别的。特别之处有两点。一是杂,二是新。上诲话是很杂的。周边地区的方言土语。松江话、苏州话、宁波话、杭州话,上海话当中都有,可谓兼吴越而有之。比如"小鬼(读如居)头"就是宁波话,"勿来三"就是苏州话,"莫牢牢"则是杭州话。所以上海话也是很丰富的。光是"很",上海话当中就有jiāo关、邪气、穷、牢(老)、赫等好几种说法。这也不奇怪,来源多嘛!

  上海话也新。许多词汇、说法、口头禅、俏皮话,都是过去吴语中没有的。因为上海是近百年间迅速崛起、全然不同于传统社会的工商业大城市和国际化大都市。半个世纪以前,上海的社会制度、生活方式、思想观念,和中国其他地方很不一样。什么招商局、巡捕房、jiāo易所、拍卖行,何曾有过;什么拿摩温(工头)、康白度(买办)、披霞那(钢琴)、梵哑林(小提琴),也闻所未闻。外地人自然也不知嘎斯(煤气)和水汀(暖气)、司的克(手杖)和司必灵(弹簧锁)为何物,没用过嘛!

  其实上海人原本也是外地人。他们为这个全新的世界所吸引,从五湖四海、东洋西洋纷至沓来,云集于此,正所谓"人物之至者,中国则十有八省,外洋则廿有四国"。宁波老板、江北苦力、印度巡捕、罗宋瘪三(白俄流làng汉),都要在这里落脚谋生,便都把自己的语言文化带进了上海。就说吃食吧,广东人卖鱼生粥,绍兴人卖霉gān菜,苏北人卖麻油馓子,宁波人卖糯米汤团,上海街头就什么小吃都有,就像上海话里什么方言都有。上海这地方,人也杂,事也新,上海话自然也就既"杂格咙咚",又"簇骨勒新"。

  何况上海还是"十里洋场"。于是上海话当中便难免会夹杂着"洋鬼子话",哪怕它是"洋泾浜"的。上海人甚至连损人都会用洋文。比如一个人上班开会总是最后一个到,便会被叫做"拉司卡";而一个人脸皮厚,则会被叫做"邓禄普"。拉司卡是英语last car的音译,意思是末班车。邓禄晋(Dunlop)则是一家英国轮胎公司,生产的轮胎特别厚实。然而这些话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会说了,听得懂的也不多。就连派司(通行证)、扑落(电器cha座)、回丝(废棉纱头)、水门汀(水泥地坪)、卡宾枪、开司米、克罗水、乔其纱、派力司、yīn丹士林,这些曾经风靡一时的新鲜名词,现在有的读来已有恍如隔世之感,能不让人感叹"这世界变化快"。事实上即便上海人,新一代和老一辈说话也不一样。比如"很",老上海更喜欢说"邪气"、"jiāo关",年轻人则喜欢说"牢"(老)、"赫"(瞎)。

  其实"牢"的渊源是很久远的。上海话当中这个表示"很"的字,究竟应该写作"老",还是应该写作"牢",一直有争议。我认为两说都有道理,但有些地方写作"牢"没准更好。"老"当然有"很"的意思。比如老早、老远。不过上海人在说这个字的时候,往往还有"特"的意思。如果是表示"特",那就不能写作"老",而应该写作"牢"了。因为"老"没有"特"的意思,"牢"却与"特"有些瓜葛。特"也好,"牢"也好,都从"牛",也都是古代祭祀时用的牲畜。祭祀是一件大事,用的牲畜也很讲究,要求体全色纯。色纯的叫"牺",体全的叫"牲",合起来就叫"牺牲"(也都从牛)。"牺牲"主要有牛、羊、豕三种,都叫"牢"。其中有牛的叫"太牢",投牛的叫"少牢",只有一头"牺牲"就叫"特"。如果是一头牛,就叫"特牛"也叫"太牢";如果是一头羊,就叫"特羊",也叫"少牢"。你看,"牢"与"特"是不是有点关系?

  实际上,用来做"牢"的牛羊总是"特"好。它们被圈养在"栈"里。所以"栈"也有品质优良上乘的意思,比如栈jī、栈鹅,就是jīng心饲养的上等jī鹅,栈鹿则更是御用之物。如今吴语方言区仍把东西好质量高叫做"栈",只不过写成"崭"而已,比如"今朝小菜蛮崭咯",或"格物事牢崭咯"。"崭"当然也有"很"的意思,比如崭新、崭绿。但如果这样理解,则"牢崭"就变成"特很"了,当然不通。何况,"很"不一定就"好",只有"栈"才一定好。所以,薛理勇先生《闲话上海》一书认为,上海话当中的"崭",其实原本是"栈",这是很有道理的。当然,崭,也可能是本字。因为"崭"原指"山高貌"(崭然),也泛指高出一般、高人一筹。比如,"崭露头角"。如此,则"牢崭"就是"特高"(特别高档)了。看来,"牢崭"也不一定要写成或讲成"牢栈"。

  不过薛先生发现了"栈"的秘密,却义说"牢"字不知如何写。他认为可能是来源于杭州话当中的"莫牢牢"。比如杭州人讲"很多",就说"莫牢牢多"。传入上海后,就变成了"牢多"。其实,"莫牢牢"在许多方言书中都写作"木佬佬"。如此,则"牢多"岂不是要写成"佬多"?实际上。"牢'就是"特","牢多"就是"特多","莫牢牢多"就是"不要太多"。我们不是奇怪新上海人为什么动不动就说"不要太"(不要太潇洒,不要太漂亮)吗?原来是把"莫牢牢"翻译成了普通话。

  三、北京流行语

  杭州方言"莫牢牢"一旦翻译成普通话,就让人觉得莫名其妙;而"不要"二字如果快读,就成了"bào"。bào,是新北京人的口头禅,意思是"猛",比如bào撮(猛吃)、bào侃(猛说)、bào捶(毒打猛揍)、bào磕(破釜沉舟)、bào切(疯狂地倒外汇或打台球)。新上海人也说"bào"。比如bào好、bào多、bào搞笑。这个"bào多"是北京人的"猛多",还是杭州人的"莫牢牢多"(不要太多)呢?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也许,是他们爱说的"N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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