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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风东南雨:大话方言_易中天【完结】(21)

  其实"莫牢牢"原本就有"多"的意思(如"伊格朋友莫牢牢"),新上海话的"bào"也不同于新北京话的"bào"(一个是"特",一个是"猛")。广州人也说"bào",只不过要写作"爆",比如"爆棚"。"爆棚"就是观众特多,把剧场的棚子都挤"爆"了,所以也叫"火爆"。"爆棚"也好,"火爆"也好,现在也都成了全国xing的流行语,大家都跟着说。不过北京人往往省掉那个"爆",单说"火"。火,有旺盛、热烈、火爆、红火、走红等意思。火红火红,一个人,一本书,一部戏,如果"火"了,当然也就"红"了。

  一般的走红叫"火",特别走红就叫"剧火"。剧,也写作"巨",有很、极、特别、非常的意思,和新上海话当中的"bào"相近。比如"剧飒"就是极其漂亮、非常潇洒、特有风度,也叫"巨洒"。洒是潇洒的洒,飒是飒慡的飒,意思都一样。

  也不光是潇洒漂亮有风度叫"剧",窝囊、土气、傻、倒霉,也可以叫"剧",比如剧画、剧冒、剧慘、剧累。北京人管软弱、无能、窝囊、没用叫"面"(软弱无能,窝囊没用的人则叫"面瓜"),管土气和傻叫"冒"(此类人物也叫"土老冒"、"傻冒儿"、"老冒儿"、"冒儿爷")。如此,则剧面就是特软弱、特无能、特窝囊、特没用,剧冒就是特土、特傻。还有剧惨和剧累,分别有特láng狈、特可怜和特不潇洒、特不快活、特没劲的意思。比方说:"chūn节联欢晚会越办越累,导演演员累,全国人民剧累。"这里说的"剧",就不但是"特",也是"更"。剧,原本就有"甚"的意思,比如剧烈、剧痛、病qíng加剧,北京人不过是把"剧"最古老的词义又重新开掘出来了而已。

  没决断的人叫"面瓜",沒胆量的人叫"松货',没骨气的人叫"软蛋",没脑子的人叫"傻冒"。这些北京人都看不上,看得上的是"腕"。腕,原本是江湖上的话,一般写作"万",武侠小说中就有"扬名立万"的说法。北京人改"万"为"腕",又发明了"腕儿"、"大腕",大约因为在他们看来,此类人物大多有些"手腕",甚或是"铁腕"吧!

  和"腕儿"平起乎坐的是"款儿"。"腕儿"是有能耐、有地位、有权威、有名气的人,"款儿"则是有钱的人。"款儿"也是历史上就有的,原意是"架子"。比如《红楼梦》第四十四回就说"今儿当着这些人,倒拿起主子的款儿来了"。新北京方言用"款儿"来指那些财大气粗的人,倒是合适,--钱包叫款,而有钱的往往也有架子。由此及彼,则又有"大款"、"款爷"等等。这些新词也已经流行于全国,比加上海就有这样的新民谣:"好男不上班,好女嫁大款。猪头三,上夜班;十三点,倒三班。"看来钱这玩艺也真是个好东西,竟能够沟通京沪两地的。

  流行于全国的词还有"侃",包括神侃、胡侃、侃山、侃价、侃爷。其实"侃"也是古为今用,它原本就有调侃、戏弄、胡说八道、漫无边际地闲扯乱说等意思。关汉卿的《望江亭》里有"làng侃",王实甫的《西厢记》里有"胡侃",可见古人早就在"侃"了。只不过"侃"字在古人那里不是什么好字眼,就像"能说会道"不是什么好词一样。传统社会中的中国人对能言善辩者大都没有什么好感。巧言令色、摇唇鼓舌、天花乱坠、夸夸其谈,都是贬义词。不过现在世道变了。现如今的北京人是把"侃"当作一种事业来看待的。在北京,一个能说会道特能侃的人,会受到普遍的尊敬,至少也能享受有一技之长手艺人的待遇。他们被叫做"侃爷",而那些专供人们发表各种见解,làng侃胡哨的地方,比如各类学会、协会、社团、沙龙,则被称为"侃协"。

  北京人也能侃出学问侃出名堂来,比如"十亿人民九亿侃,还有一亿在发展"的段子就是。事实上,哥几个凑在一起一顿bào侃,没准就侃出什么信息什么点子来。所以有人说,别的地方学问是做出来的,北京人的学问是侃出来的。至少,也能丰富语言,提高语言的表现力。北京的现代流行语为什么那么多?侃出来的么!

  这也是北京成为现代流行语策源地之一的一个原因。中国现代流行语的策源地主要有三个:北京、上海、广州。上海和广州成为这样一个策源地,是因为两地都曾"开风气之先",jiāo替成为新生活新时尚的倡导者。上海在二十世纪上半个世纪出尽风头,广州在下半个世纪后来居上。北京成为这样一个策源地,除因为它是政治文化的中心外,还因为北京人会侃爱侃。会侃爱侃,就会在语言上下功夫,琢磨怎样才能侃得有趣,侃得传神。结果,几乎每一个"新鲜事物"出现,北京人都能发明出相应的说法,还能说得既形象生动,又简捷明了,上口好记。比如官倒、猫腻、练摊、搓麻、蒸馏水衙门。蒸馏水衙门就是比清水衙门还没油水的单位。清水衙门虽然清,那水里面好歹还多少有点养分。蒸馏水里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

  瞧这词儿说的,你不能不服了北京人。

  创造力qiáng的地方,新陈代谢也快。就算你不想变吧,又哪里架得住"这世界变化快"?于是流行语也难免"死去活来"。甭说早些年前的杀口(味道)、淘唤(寻找)、转影壁儿(躲藏)没人说了,就连六十年代还流行的提货(盗窃)、鼠味(猥琐)、国防绿(军裝)也没什么人说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们只能对它们表示沉痛的哀悼。

  四、从头到尾

  死去活来的不仅有词,还有词头和词尾。

  印刷品、普遍xing、知名度这些词我们都会用,却很少有人知道品、xing、度这三个词尾是日本人的发明。日本人把food译为食品,work译为作品,production译为产品,这就有了"品"这个词尾。把possibility译为可能xing,importance译为重要xing,impermeadility详为不渗透xing,这就有了"xing"这个词尾。把length译为长度,strenth译为qiáng度,height译为高度,speed译为速度,这就有了"度"这个词尾。想想也对。品,原本有"种类"的意思;xing,原本有"xing质"的意思;度,原本有"度量"的意思。用在这些地方,很是合适。因此中国人也赞同,也要应用的,于是便有了现成品、必要xing、透明度之类的词。

  品、xing、度是"活来"的词尾,"有"则是"死去"的词头。上古时,地名、国名、部落名前,往往要加一个"有"字,比如有虞、有苗、有殷、有周。现在没多少人这么说了。只有个別人写文章,还会把"明代"写成"有明一代",许多人还看不懂。

  长生不老的词头是"阿"。用"阿"做词头,汉代就开始了。有用在疑问代词前的,如"阿谁";有用在人称化词前的,如"阿你";有用在小名甚至名字前的,如"阿瞒"(曹cao)、"阿斗"(刘掸)、"阿恭"(庾会)、"阿连"(谢惠连);还有用在称谓前的,如阿翁、阿婆、阿爷、阿戎(戎指从弟)。阿谁、阿你,现在没人说了,其他用法则都保留了下来,而且主要流行于南方地区。北京活里已经没了"阿"这个词头。北京也有"阿哥",但那是指皇子(如雍正就是康熙皇帝的四阿哥),而且"阿"也不念yīn平,念去声。"阿"在北方其他方言也多半只用于称谓,如"阿大"(父亲)。南方(尤其是闽、粤、吴方言区)则各种用法都有。阿哥阿妹、阿公阿婆不用说,阿张阿huáng(加在姓氏前)和阿明阿华(加在名字前)也很普遍。粤语还用于排行,如"阿三"(别的地方则叫"老三")。吴语则连骂人的话也说"阿",如阿木林、阿吾卵。最通常的,当然还是用于人名,如"阿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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