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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_成一【完结】(203)

  康笏南停了停,说:“我哪也不去了。这场劫难非我不能承担,此为天意。我已到这把年纪,本也该死了,但康家不能亡。所以,该出去避难的是你们。我留下来,谁想要,就给他这条老命。你起来吧,这是天意。”

  三爷不肯起来,说:“父亲大人,这不是将我们置于不孝之地了?”

  康笏南说:“这是天意,你们救不了我的。你快起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时,康笏南从袖中摸出一页信笺,递了过去。三爷也只好起来接住。展开看时,上面只写着寥寥几行字,又都是“仪门假山”、“偏门隐壁”之类。什么意思,看不出来。

  康笏南低声说:“老三,这是我们康家德新堂的九处隐秘银窖。你要用心记住!这九处银窖,也没有暗设许多机关,只是选的地界出人意料就是了。总共藏了多少银锭,我说不清。只能告诉你,这些银两足够支撑康家遍布天下的生意。”

  三爷这才意识到了这页薄笺的分量,默数了一下,是九处。三爷从小就知道家资巨富,但到底有多富,直到他接手料理商事,也全然不知。现在,家资就全在这页薄纸上了,只是银窖所在的确太出人意料,几乎都在明处……

  康笏南问:“记住了没有?”

  三爷忙说:“记住了。”

  康笏南便说:“那你就点一根取灯,烧了它。”

  三爷听说是这个意思,忙又看了一遍,才点了取灯,烧着了这页薄纸。

  康笏南说:“这九处银窖,你永远只能记在心上,不能写在纸上。这是向你jiāo待的第一样。”

  三爷忙答应:“我记住了。”

  “第二样,这些银两永不能作为家产,由你们兄弟平分。这是祖上传下来、一辈一辈积攒起来的商资老底。康家大富,全赖此活水源头,永不能将它分家析产!你能应承吗?”

  “永记父亲嘱托!”

  “此为不能违背的祖训。”

  “知道了,当永遵祖训。”

  “第三样,这份商资在我手里没少一两,多了一倍。我一辈子都守一个规矩:不拘商号赚回多少钱,都是分一半存进这银窖中,另一半作家中花销;赚不回钱,就不花销。这规矩,我不想传给你,但这份老家底在你手里不能亏损太多。”

  “我谨守父亲的规矩,赚二花一,不赚不花。”

  “世事日艰,尤其当今朝廷太无能,我不敢寄厚望于你。我倾此一生,所增一倍商资,总够你亏损了吧?祖上所遗老本,你们未损,我也就满意了。”

  “父亲jiāo到我手上的,我亦会不损一两,传给后人!”

  “老三,你有此志,当然甚好。但遇此无能朝廷,你也得往坏处想。所以,我jiāo待你的第四样,就是也不能太心疼这老家底:商事上该赔则赔。祖上存下这一份商资,既为将生意做大,也为生意做败时能赔得起。西帮生意能做大,就凭这一手:赔得起,再大的亏累也能赔得起!不怕生意做败,就怕赔不起。赔不起,谁还再理你?大败大赔而从容不窘,那是比大顺大赚还能惊世传名。”

  “因大败大赔而惊世扬名?”

  “因你赔得起,人家才更愿意跟你做生意!当然,不赔而成大事最好。西帮事业历练至今,也渐入佳境,少有大闪失了。只是,遇了这太无能的朝廷,似也劫数难逃。去岁以来,损失了多少!眼前大劫,由我抵命就是。但以后乱世,就得由你们张罗了。生意上遭赔累不用怕,这些商资老底还不够你们赔吗?就是把我所增的那一倍赔尽,也要赔一个惊天动地了。先赔一个惊天动地,再赚一个惊天动地,那就可入佳境了。怕的是你们舍不得赔,希图死守了这一份巨资,吃香喝辣,坐享其成!”

  “父亲放心,我们不会如此不肖!”

  “那我就jiāo待清了。后世如何,全在你们了。”

  “父亲大人,局面还并不似那么无可挽回!”

  “你不用多说。眼下还有些小事,你替我检点一下吧。你们兄弟各门逃难走前,不可将珍宝细软藏匿得太gān净,宜多遗留一些。无论溃兵,还是洋寇,人家冲杀进来,没有劫到多少值钱的东西,怒火上来,谁知道往哪发泄?明处的那两个日常使唤的银窖,也要多留些银两,尤其要遗留些千两大锭。世间都知道西帮爱铸千两银锭,劫者不搜寻出几锭来,哪能过得了瘾?孙大掌柜那里,你也过问一下,天成元柜上也不可将存银全数密运出去,总得留下像样的几笔,供人家抢劫吧?什么都劫不到,饶不了你。听明白了吧?”

  “听明白了。”

  “检点过这些事,你跟老四也避难去吧。你大哥、二哥他们,能劝走,也赶紧叫他们走。这里的老家底,我给你们守着。但愿我舍了老命,能保全了家底。”

  “父亲大人不走,我们也不会走的!”

  “你们不走,是想叫康家败亡绝根吗?”

  5

  三爷虽不敢太违拗老太爷,但他哪里会走?本来与曹培德就有约,不能妄动;现在老太爷又将康家未来托付给他,更不能临危逃走了。

  他去劝大哥、二哥,他们也都不想走。大哥还是闭目静坐,不理外间世界。大娘说,我们也年纪不小了,还怕什么?二爷日夜跟形意拳武师们守在一起,忙着cao练乡勇,计议降敌之策,正过瘾呢,哪会走?

  四爷当然也不肯走,反倒劝三爷走。

  劝不走,就先不走吧。反正外间的逃难风cháo也减缓了。

  可就在老太爷jiāo待后事不久,外间局面又忽然生变:马玉昆派驻太谷的几营官军,突然开拔而去。也并非进军东路,去迎击洋寇,却是移师南去了!由榆次开过来的马部驻军,也跟着往南移师。

  马军门统领的重兵,要撤离山西!

  三爷听到这个消息,又惊出了一身冷汗:朝廷真要放弃晋省了?说不定是再次中了洋寇议和的诡计!东天门之失,就是中了洋寇的诡计。说好了敌我齐退,结果是我退敌进。官军前脚撤出关防,洋寇后脚就扑关而来。现在,你想叫洋寇退出晋境,人家又故伎重演。马军门的官军一退,洋寇洋兵必定乘虚而来!

  三爷不敢怠慢,立马去寻曹培德,商量对策。

  曹培德倒不像三爷那样着急,说已经派人往祁县打听消息去了。叫他看,马玉昆重兵撤出山西,说不定还是一种好兆。若军qíng危急,西安军机处能允许马军门撤走?三爷依然疑心:一定是岑chūn煊急于议和,将马军门bī走了。马部重兵一撤,山西必成洋寇天下!

  曹培德也没太坚持,只说:“洋寇真来了,我们也只能杀猪宰羊迎接吧?”

  三爷说:“我们杀猪宰羊倒不怕,就怕人家不吃这一套!”

  曹培德说:“我看,再邀祁太平几家大户,速往省城拜见一回岑抚台。见过岑大人,是和是战,和是如何和,战又如何战,也就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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