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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_成一【完结】(27)

  可康笏南总是说:“要请,我们康家也只能请杜长萱他一人!”

  到头来,康家连杜长萱一人也没有请。

  老夫人后来听说,康家的天盛川茶庄,宴请过杜家父女。老太爷那日去了天盛川,但没有出面主持宴席,只是独坐在宴席的里间,听了杜家父女的言谈。老夫人想,他一定也窥视了这位杜家女子的芳容和风采。

  但她心里,实在也没有生出一丝妒意。她甚至想,老太爷既然如此喜欢这位杜家女子,何不托人去试探一下,看她愿意不愿意来做小。杜长萱是京师官场失意,回乡赋闲,杜筠青又是失夫寡居,答应做小,也不rǔ没他们的。那时,老夫人也正想全心来抚爱年幼的六爷,她一点也不想在康笏南那里争宠。

  她将这个想法给康笏南婉转说了,康笏南竟勃然大怒,说怎么敢撺掇他去坏祖传的规矩!

  康家不纳妾的美德,天下皆知,怎么想叫他康笏南给败坏了,是什么用心啊!

  不纳小就不纳吧,也用不着生这样的大气。她能有什么用心?不纳小,在她岂不更好!

  从那以后,康笏南对她日渐冷淡。冷淡就冷淡吧,她本来也有满腔难言之痛,早想远离了,全心去疼爱她的幼子六爷。

  总之,她是全没有把这个变故放在心上,可她的身体还是日渐虚弱起来。饮食减少,身上乏力,又常常犯困。对此,她自己也感到很奇怪。

  那时,她能知心的,也惟有六爷的奶妈。

  奶妈说她,还是太把那个女人放在心上了,看自己熬煎成了什么样。她真是一点都没有把那位杜家女子放到心上,可任她怎么说,奶妈也不相信。她越说自己是莫名地虚弱起来,奶妈越是不相信。

  她说:“我要是心思重,心里熬煎,那该是长夜难眠,睡不着觉吧,怎么会这样爱犯困?大白天,一不小心,就迷糊了。”

  奶妈说:“老夫人你太要qiáng了,不想流露你心里的熬煎,才编了这样的病症哄我。”

  她说:“我哄你做甚!我好像正在变傻,除了止不住的瞌睡,什么心思也没有了,哪里还顾得上编了故事哄你!”

  奶妈说:“你真是太高贵了,太要脸面了,把心事藏得那样深!”

  咳,她怎么能说清呢。

  她终于病倒了。康笏南为她请了名医,不停地服名贵的药物,依然不见效。医家也说,她是心神焦虑所致,不大要紧,放宽心,慢慢调养就是了。她正在变傻,哪里还有焦虑?怎么忽然之间,所有的人,都不相信她的话了?

  她终于一病不起,丢下年幼的六爷,撒手而去。她的死,似乎没有痛苦,嗜睡几日,没有醒来,就走了。但奶妈坚持说,老夫人是深藏了太大的痛苦,一字不说,走了。她太高贵了,太要qiáng了。她死后不到一年,老太爷果然就娶回了那个杜家女子。不是这个女人bī死老夫人,又能是谁?

  老夫人死后有几年,魂灵不散,就是因为生前深藏了太大的痛苦,吐不尽!

  可母亲的魂灵,为什么不去相扰这位替代了她的女人?

  六爷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母亲的死,是同这位继母有关,可bī她死的,与其说是继母,不如说是父亲!

  bī死母亲的,原来是父亲?六爷不敢深想了。

  6

  孙北溟来见康笏南时,发现几日之间,老东台就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jīng神了许多,威严了许多,也好像年轻了许多。

  看来,康老东家是真要出巡了。孙北溟知道,这已无可阻拦。他自己,实在是不便随行。今年时已过半,柜上生意依然清淡。朝廷禁汇的上谕非但未解除,更一再重申。京师市面已十分萧条。在这种时候,怎么能离开老号?

  所以,见面之后,他先不提出巡的事。

  “老东台,我今天来,是有件事,特意来告你。邱泰基这个混账东西,从西安回来,只顾了闯祸,倒把一件正经事给忘了。昨日,他才忽然跑来,哆哆嗦嗦给我说了。”

  “什么事呀,把他吓成这样?这个邱掌柜,还没有缓过气来?”

  “他这才熬煎了几天,老太爷倒心疼起他来了?”

  “他还想死不想死?他婆姨是不是还天天捆着他?”

  “我也没问。昨天他到柜上来,他女人没有跟着。”

  “那他忘了一件什么事?”

  “他说,临下班前,跟老陕那边的藩台端方大人吃过一席饭。端大人叫给你老人家捎个话,说他抽空要来太谷一趟,专门来府上拜访你。”

  “说没有说什么时候来?”

  “我也这样问邱泰基,他说端方大人没有说定,可一定要来的。我又问,托你带信帖没有?他也说没有。我说,那不过是一句应酬的话吧?邱掌柜说,不是应酬话,还问了康庄离太谷城池多远。”

  “这位端方他是想来。他来,不是稀罕我这个乡间财主,是想着我收藏的金石。他这个人,风雅豪慡,好jiāo结天下名士,就是在金石上太贪。他看金石,眼光又毒,一旦叫他看上,必是珍品稀件,那可就不会轻易放过了。总要想方设法,夺人所爱。他想来,就来吧。来了,也见不上我的好东西。这个邱掌柜,才去西安几天,就跟端方混到一处了!”

  “这就是邱泰基的本事,要不他敢混账呢!”

  “不管他了,还是先说端方吧。南朝梁刻《瘗鹤铭》,那是大字神品。huáng山谷、苏东坡均称大字无过《瘗鹤铭》。字为正书,意合篆分,结字宽舒,点画飞动,书风清高闲雅之至,似神仙之迹。孙掌柜,你听说过没有?”

  “没听说过。”

  “你听说过,也要说没听说过,想叫我得意,对不对?”

  “我真是没有听说过,老东台。”

  “《瘗鹤铭》刻在镇江焦山崖石之上,后来崩坠江中。到本朝康熙五十二年,镇江知府陈鹏年才募工捞出,成为一时盛事。出水共五石,拼合一体,存九十余字。可惜,铭立千余年,没于江中就七百年,水激沙砻,锋颖全秃。近闻湖南道州何家,珍藏有《旧拓瘗鹤铭未出水本》,字体磨损尚轻,可得见原来书刻的真相,甚是宝贵。这个‘未出水本’,听说已被端方盯住了。咱们看吧,这一帖珍贵无比的‘未出水本’旧拓,迟早要归于端方所有。”

  “老东台,听你说得这样宝贵,那我们何不与他端某人一争呢?”

  “谁去给我争?”

  “湖南的长沙、常德,都有我们天成元的庄口。”

  “凭那些小掌柜,能争过端方?要争,除非我出面。”

  “长沙、常德的老帮,还是颇有心计的。就任他们去争一争。”

  “罢了,罢了。端方这个人,为争此等珍品,是不惜置人死地的。我们能置人死地?”

  “端方他要收买这样宝贵的碑拓,说不定还得寻我们票庄借钱呢。”

  “你是大掌柜,借不借,都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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