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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107)

  “牛奶还是柠檬?”

  “来点儿牛奶。”

  她把茶盘端进肉色的小客厅,亨利好奇地打量着里面的独脚小圆桌和镶边墩状软垫。若赛特衣着服饰如此得体,言谈举止如此和谐,她怎能生活在这种糟糕的像电影布景似的环境之中?

  “是你布置了这间屋子?”

  “是妈妈和我。”

  她神色不安地看了看他,亨利连忙说:

  “屋子很漂亮。”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住在母亲家的?为什么不住?他突然想对她提出一连串问题。她已经走过了整整一段人生旅程,度过了每一个白昼、每一个黑夜的每一个小时;然而他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眼下不是让她经受审问的时刻,但是身置所有这些挑选得十分糟糕的小摆设和这些无形的纪念品中间,他感到很不自在。

  “你不知道咱们该做点什么吧?我们俩去散步: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早晨。”

  “散步?去哪儿?”

  “到街上。”

  “你是想说漫步?”

  “对,漫步街头。”

  她显出为难的神色:“那我得换衣服吧?”

  他哈哈一笑:“那敢情好,可你没有必要打扮得像个贵夫人。”

  “我穿什么衣服?”

  早晨9时漫步街头,该怎样穿戴?她打开壁橱,翻开抽屉,披肩和衣服抖搂了一件又一件。她穿上了长统丝袜,亨利透过手心,重又感觉到了这紧裹着丰腴的肉体、燃烧着一团火似的丝织物。

  “这样行吗?”

  “你美极了。”

  她身着一件浅色的套头女衫,肩披一条绿色披巾,头发高高挽起:她可真姿色迷人。

  “你不觉得我穿上这件套头衫显得胖了?”

  “不。”

  她神色忧虑地照着镜子。她发现了什么?做女人,做漂亮女人,此中滋味怎能从镜中体察得到?腿上的丝袜和热乎乎腹部上光灿灿的衣缎的这般轻抚,怎能从镜中感觉得出?他自问道:“她对我们的良宵将留下怎样的记忆?如在这夜里是否呼唤过别的名字?皮埃尔,维克多,雅克?亨利这一名字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指了指以显著的位置放在独脚小圆桌上的他的那本小说。

  “你读过了?”

  “我看过了。”她犹豫片刻:“真蠢,我读不懂。”

  “读书让你厌烦?”

  “不,可我很快就会梦想到别的事情。一个词就会引起我走神。”

  “走神走到哪里去?我是想说,你梦想什么?”

  “噢!说不清。做梦,总是糊里糊涂的。”

  “你梦想某些地方、某些人?”

  “什么也不,只是梦想而已。”

  他把她搂到怀里,笑眯眯地问道:

  “你经常动情吧?”

  “我?”她耸耸肩膀:“对谁?”

  “爱过你的人一定很多,你这么漂亮。”

  “长得漂亮,这让人活受欺侮。”她扭过脑袋说道。

  他松开双臂,他实在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会引起他如此怜悯。她生活奢侈,不劳而食,长着贵小姐的嫩肢嫩手,可一见到她,怜悯之心往往油然而生。

  “这么早在街上走真有趣。”若赛特朝天空扬起涂抹了脂粉的脸说道。

  “跟你一起在这儿真有趣。”他紧挽着她的手臂说道。他欢快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这个早晨,一切都似乎焕然一新。春意清新,虽然刚刚复苏,但从空气中已经闻出它那么默契、温馨的气息。阿佩斯广场散发着青菜和鲜鱼的味道,一些身着晨衣的妇人正在以怀疑的神态仔细察看着时鲜生菜,她们那睡得粘乎乎的头发呈现出从未见过的色彩,不像自然的色泽,也没有艺术的光彩。

  “瞧那个老妖婆。”他手指着一位涂脂抹粉、珠光宝气、头戴一顶脏乎乎的高顶礼帽的老太婆。

  “噢!我认识她。”若赛特说,“她不招人喜欢,也许哪一天我也会落到这个地步。”

  “我不信。”他俩默默地下了几级台阶。若赛特的鞋跟太高,连连绊脚。亨利问道:“你多大年纪?”

  “二十一岁。”

  “我是想问:你真的多大?”

  她迟疑了一下:“我二十六岁了。你可别告诉我妈妈我对你说了。”她恐惧地补充道。

  “我都已经老了。”他说,“你显得那么年轻!”

  她叹息道:“因为我时刻都留心自己,这可真费神。”

  “你就别费这个神了!”他深情地说。他把她的手臂搂得更紧了:“你早就想搞戏剧了吧?”

  “我从来就不愿意当模特儿,我不喜欢老家伙们。”她嘀咕道。

  显然是她母亲为她挑选了情夫,也许她真的从未爱过。二十六岁了,看她那双眼睛,那张嘴巴,竟然从未有过爱情,她可真值得怜悯!“那我,我对她来说是何许人?”他自问道,“我以后会是怎样一个人?”不管怎么说,她昨夜表现出来的乐趣是真情实意的,她两只眸子里射出的信赖的目光是真挚的。他们来到了克利希林阴大道,赶集商人落脚的临时木棚还在沉睡;两个孩子骑着一只小小的回旋木马在打转;高低起伏的滑车道被罩在篷布里睡大觉。

  “你会玩日本弹子球吗?”

  “不会。”

  她乖乖地跟他来到一张布着洞眼的球台前,站在他的身旁。亨利问道:“你不喜欢集市?”

  “我从来没有赶过集。”

  “你也从来没有登过游艺滑车或坐过鬼怪游艺火车?”

  “没有。我小的时候,我们家很穷,后来妈妈把我送进寄宿学校,等我出来时,我已经成了大人。”

  “你当时多大?”

  “十六岁。”

  她认认真真地把木球弹向圆洞:“真难。”

  “不难,瞧,你差不多赢了。”他又挽起她的胳膊:“最近哪个晚上,我们一起去坐木马玩。”

  “你,你坐木马?”她一副怀疑的神态问道。

  “当然我一个人不会去坐。”

  她在陡坡道上又绊了一脚。

  “你累了吧?”

  “我的鞋子挤得我好疼。”

  “进里面去。”亨利顺手推开了一家咖啡店的门,说道。这是一家堂面很小的酒吧,桌上铺着漆布。“你喝点儿什么?”

  “一杯维希矿泉。”

  “怎么总是喝维希矿泉?”

  “因为肝。”她神色阴郁地解释道。

  “一杯维希矿泉,一杯红葡萄酒。”亨利招呼道。他指了指挂在墙上的一张布告牌:“看!”

  若赛特声音缓慢而又深沉地念道:“只饮葡萄酒,反对酗酒。”她毫不掩饰地咯咯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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