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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110)

  “迪布勒伊所捍卫的东西有别于资产阶级的道德标准。”亨利说。

  “他口头上是这么宣称,可正是因为这样才有蛊惑力。”

  亨利耸耸肩:“我不同意。可不管怎样,为什么不谈你方才对我说的这些话,而非要把迪布勒伊当作资产阶级的走狗呢?”

  “如果想让人们明白,就不得不说得简单一点。”拉舒姆说。

  “算了吧!《铁钻》面向知识分子,他们完全可以明白。”亨利不快地说。

  “啊!那文章又不是我写的。”拉舒姆说。

  “可你接受了。”

  拉舒姆声音骤变:

  “你以为我干的全是我乐意干的事情?我刚刚跟你说过时机选择得不合适,依我看,费科也太过火了。我认为跟迪布勒伊这样的人应该论战,而不该侮辱。如果杂志完全掌握在我们手中,我的伙伴肯定会这样做的……”

  “那再也不是一份你能畅所欲言的杂志了?”亨利微微一笑,问道。

  “谈不上了。”

  出现了片刻沉默。亨利打量着拉舒姆:

  “我知道什么叫纪律。但是,既然你不同意,却还留在《铁钻》杂志,你不感到痛苦?”

  “我想我留在那儿比别人在那里要更强一些。”拉舒姆说,“他们让我留多久,我就呆多久。”

  “你认为他们不会让你呆下去吗?”

  “你知道,共产党不是革命解放联合会。”拉舒姆说,“如果两股力量对峙,失势的一方很容易受到怀疑。”

  他的话中多少隐含着苦涩。亨利不禁问道:“告诉我,你那么怂恿我加入共产党,看来你也许就要退党了。”

  “我知道有些人正等着我这样做!那帮知识分子,是一大篓螃蟹,互相乱咬。”拉舒姆摇摇头:“尽管如此,我决不退党。有时我真恨不得一走了之。”他补充道,“谁都不是圣人。可是可以学会忍耐。”

  “我感到永远都学不会。”亨利说。

  “你说这话。”拉舒姆说,“但是倘若你坚信党在总体上做的是对的话,那么你就会认为与那些有关的事情相比,你个人的琐事实在无足轻重。你理解,”他激动说,“有一件事情我是坚信不疑的,那就是惟有共产党人做的是有益的工作。如果你愿意,就蔑视我吧。我什么都可以忍耐,就不愿意一走了之。”

  “噢!我理解你!”亨利说。他心里想:“真正正直的到底是谁?我参加革命解放联合会,是因为我赞同它的路线,但是我忽视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它的行动很可能流于失败。拉舒姆以实际效果为目的,接受他不能苟同的方式方法。任何人都不可能百分之百地左右他自己的任何行为,这是行动本身所决定的。”

  他站起身:“我上报社去了。”

  “我也去。”樊尚说。

  塞泽纳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我陪你们一块儿走。”

  “不用,我有事要和佩隆谈。”樊尚毫不客气地说。

  当他俩推开酒吧的门时,亨利问道:“塞泽纳克的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他说在搞翻译,可谁也不知道翻译些什么。他吃住都在朋友家,眼下,他正睡在我家。”

  “当心点儿。”亨利说。

  “当心什么?”

  “吸毒的家伙危险。”亨利说,“他们会六亲不认。”

  “我又不疯。”樊尚说,“他什么底细都不了解。他挺惹我喜欢。”他又补充了一句,“跟他,没有什么好谈的。他让人绝望透了。”

  他们默默无语地往街道下方走去。亨利问道:

  “你真有事要跟我说吗?”

  “对。”樊尚搜索着亨利的目光,“听说你的那个剧本10月份要在第46演出厅演出,小贝洛姆要一举成为明星,确有其事?”

  “我今晚就跟维尔侬签约。你问这事干什么?”

  “你肯定不知道贝洛姆母亲被剃过一次光头,那是她罪有应得。她在诺曼底有个城堡,在那里接待过许多德国军官,跟他们睡觉,那个小的十有八九也睡过。”

  “你为什么来跟我谈这些闲话?”亨利问道,“你打从什么时候起当起警察来了?你以为我爱她母女俩吗?”

  “不是什么闲话。有确凿的材料,是我的几个伙伴亲眼所见:有信,有照片,一个小伙子闹着玩,全都收了起来,心想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有用场。”

  “你也看到了?”

  “没有。”

  “肯定的。不管怎样,我不在乎。”亨利气愤地说,“这跟我无关。”

  “要阻止混账们重新掌握国家大权,拒绝与他们同流合污,这跟我们人人有关。”

  “到别的地方教训人去吧。”

  “听着,你别生气。”樊尚说,“我只想先通知你一声,贝洛姆母亲已经是个目标,大家都在监视着她,要是你为了她那种贱货惹一身骚,那就太愚蠢了。”

  “别为我担忧。”亨利说。

  “得了。”樊尚说,“我是想让你心中有数,没有别的意思。”

  他们默默地走完了余下的路程。但是亨利的胸口总是堵着那个声音,它在不停地回响:“那个小的也睡过。”整整一个下午,这声音强烈地反复回荡。若赛特几乎招认过她母亲曾不止一次出卖了她,再说,亨利期待从她那儿得到的,只是再共度几个夜晚,也许仅仅几夜而已。然而,在那永无休止的晚宴上,见她一副娇滴滴的讨好劲头、对维尔侬频频微笑时,亨利简直坐立不安,真恨不得单独对她好好审问一番。

  “这下您高兴了吧?已经签约了!”吕茜说。

  那衣裙和首饰就像头发似的,对她是那样贴身,仿佛她生来就穿着这种印有阿玛丽莉字样的裙服,穿着它睡觉,也将穿着它了却一生。一绺金发像波浪似地夹在她那乌黑的云发间,亨利着迷地凝望着她:要是她顶个光头,该会是怎么一个丑模样!

  “我很高兴。”

  “杜杜尔会告诉您的,一旦我操办一件事,别人尽可放心。”

  “噢!这是位非凡的女子。”杜杜尔静静地说。

  克洛蒂向亨利保证,杜杜尔这个正式情夫为人极为正直。果然,此人一头银发,五官端正,表情平静,此副尊容只有在非同一般的无赖当中方可见到。这类家伙相当富有,可以赎买自己的良心,也许他的正直是按自己的标准而定的。

  “您转告波尔,她没有来,太不应该了!”吕茜说。

  “她真的太疲乏了。”亨利说。

  他对若赛特欠了欠身子,告辞要走。所有的女人都身着黑色服装,首饰熠熠发亮。若赛特也一身黑色,整个身子仿佛被偌大的一团头发压塌了似的。她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向他伸过手来。整个晚会期间,她一举眉,一眨眼,无不表明她表面的那股漠然神情纯粹是虚假的。虚伪对她来说就那么轻而易举?夜里,当她赤裸着躯体,她是多么纯朴,多么直爽,多么诚实。亨利心中交织着温情、怜悯和厌恶的复杂情感,思忖着那些材料里是否也有她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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