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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120)

  “好。”

  “要烟吗?”

  “谢谢。”

  “您愿意我再放一张唱片吗?”

  “请您不要放了。”

  出现了一阵沉默。我开口说道:“我在纽约见到了您的那些朋友。”

  “我在纽约没有朋友。”

  “有的,是本森夫妇约我们联系上的。”

  “噢!那些不是朋友。”

  “对了,两个月前您为什么会同意接待我?”

  “因为您是法国女人,您的名字‘安娜’惹我喜欢。”他一时又给我露出了微笑,可很快收起了笑容。我重又鼓起勇气说道:

  “您后来情况怎么样?”

  “我过一天老一天。”

  “我看您倒更年轻了。”

  “是因为我穿着夏季的西服的缘故。”

  重又降临了一片沉默,这一次我没有再开口。

  “好。咱们找个地方去。可到哪儿去呢?”

  “去年冬天,您曾想去看一场棒球。”他连忙说,“今天就有一场。”

  “那好,就去看吧。”

  能记起我上次表达的愿望,这真好,可是该明白眼下棒球根本激不起我的兴趣。算了。我们还是等待着消磨时光……可等待什么呢?我目光呆滞,傻乎乎地看着那些戴着头盔的男人在绿得刺人的草坪上奔跑,心里焦灼不安地重复道:消磨时光!可是,我们连一个小时也不该浪费。四天时间,这是多么短暂,我们必须加快行动:我们到底何时才能真正相会啊?

  “您是不是看厌了?”刘易斯问道。

  “我有点儿冷。”

  “咱们到别的地方去。”

  他领我进了一家保龄球场,我们一边看着小木柱被击翻在地,一边喝着啤酒;接着又进了一家小酒店,里面五架机械钢琴轮流弹奏着一种干巴巴的乐曲;后又去了一家水族馆,一些鱼儿恶意地扮着怪相。我们乘了有轨电车,又坐地铁,接着又坐上了有轨电车和地铁。在地铁里,我倒挺高兴。我们额头顶着第一节车厢的窗玻璃,投入了令人晕眩的地铁隧道中。隧道里,挂满了淡绿色的灯泡,布洛甘用胳膊撑扶着我的腰身,我们默默无言,就像是保持着将相互信任的情人联结在一起的那份沉默。可是一到了街头,我们就又拉开了距离行走。我绝望地感觉到我们之所以沉默无语,是因为我们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相互倾吐的东西。到了下午三四点钟,我已经不得不承认自己盘算确实有误,到了下个星期,明天这一天就会成为过去,即使我赢得这一天也无济于事。可是现在得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度过这一天,在这些时光中,一位陌路人肆无忌惮地控制着我的命运。我已经如此疲惫,如此失望,恨不得马上一个人呆着。

  “请您再打个电话。”我央求道,“我需要睡一会儿。”

  “我这就去给旅馆协会打电话。”布洛甘边说边推开了一家杂货店的门。我站着漫不经心地看着店中出售的那些铜版纸封面的书籍,他几乎很快就走出了电话间,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

  “再过两排楼房,就有一个房间在等着您。”

  “啊!谢谢。”

  我们默默地一直走到旅馆。他为何没有撒谎?他现在就该说:“就上我家去住吧。”他莫非也对自己有否欲望没有把握?我本来希望他的那份热情和那股勇气来打破紧紧附在我身上的孤寂,可是他任我囚禁在这份孤寂之中,我已经无能为力,不可能再为我们俩再做点什么。刘易斯走近服务台:

  “我刚刚订了一个房间。”

  服务台朝登记簿瞥了一眼:

  “两个人?”

  “一个人。”我说。我在住房登记卡上登上自己的名字。“我的行李在寄存处。”

  “我去拿。”刘易斯说,“您什么时候要?”

  “两个小时后给我打电话。”

  我是否做了一个梦?要不他是否真的和服务员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色?他是否预订了一个双人房间:要是这样的话,他完全可以找个借口与我一起上楼呀?这种借口我完全可以教给他几十个。他那可怜的计谋令我感到气恼,更何况我本来倒是希望任他捉弄的。我给浴缸放了水,置身于温乎乎的水中,一边暗暗在想我们俩一开始就把事情搞糟了。难道是我的过错?说不定有的女人一见面就会说:“我们上您家去。”纳迪娜可能就会这样说。我躺在缎面棉被上,阖上了双眼。我已经恐惧那种可怕的时刻,被迫独自一人呆在这间客房中间,连牙刷也不会给我一分亲切的感觉。一间间不同而难以辨认的客房,一次次打开又关上的行李箱,一次次抵达、一次次出发、一次次惊醒、一次次等待、一次次奔跑、一次次逃窜,我已经感到厌倦,为在这三个月中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毫无出路的日子而厌倦,为在每个清晨、每个夜晚、每个时辰都不得不重新创造自己的生活而厌倦。我热切地希望一股外来的力量将我永远击倒在这张床上。但愿他上楼来,来敲我的房门,进入我的房间。我焦躁不安地窥听着走廊里响起他的脚步声,这种焦躁是多么的强烈,以致都抑制了欲望的爆发。没有一点声响。我进入了睡梦之中。

  当我在大厅又与布洛甘相见时,心里已经平静下来。这场历险的命运不久就有定局,不管怎么说,再过几个小时,我就可以安睡了。我们在一家古老的德国餐馆吃了晚餐,我觉得这家饭馆殷勤好客。我们在此无忧无虑地闲聊了一番,接着又坐进了一家酒吧。酒吧间沉浸在紫罗兰的朦胧气息之中:我感觉颇佳。布洛甘也开始用他过去的声音跟我说话。

  “出租汽车把您带走了,”他说道,“我没有您的一点音讯。回到家门口,我看到了门下的《纽约人》,在一篇报道精神分析学术大会的文章中,我一眼就看到了您的名字。仿佛您在深夜又回到了我的身旁,对我说明您到底是何人。”

  “本森夫妇没有告诉您?”

  “噢!我从来不读他们的来信。”他以打趣的声音说道,“在那篇文章中,他们说您是位杰出的大夫。”

  “这肯定使您大吃一惊吧?”

  他看了看我,笑而不答。当他这样冲着我微笑时,我嘴上似乎又感觉到了他的气息。

  “我想法国有的是怪大夫。”

  “我一回到旅馆就发现了您的书。我想好好读读,可我太困了。第二天,我在火车上读了您的书。”我审视着刘易斯:“贝尔迪,大概就是您吧,对吗?”

  “噢,我可从来没有放火烧过那家农场。”布洛甘以含讥带讽的口吻说道,“我太怕人了,也很怕宪兵。”他突然站起身来:“来玩儿一盘二十六点①吧?”

  ①纸牌:赌博的一种。

  端坐在牌桌后的那位目光忧郁的金发女郎给我们递过了圆锥形的骰子盒。布洛甘选了一个六点,押了半个美元,我无精打采地看着那些小骰子在绿台毯上滚动。他为何在我们刚刚开始相聚时就回避?难道我也使他害怕?他的面孔在我眼里显得十分坚硬又极为脆弱,我难以看透。“赢了!”他声调欢快地喊叫着。他把骰子盒递给我,我猛烈地摇晃着。“我押的是我们的良宵。”我在瞬息间拿定了主意。我选了五点,我的嘴巴像是贴上了一层牛皮纸,两个掌心汗涔涔的。五点在前十三次中出了七次,接着又出了三次: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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