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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14)

  ②俄狄浦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拉伊俄斯和伊俄卡斯达的儿子,杀父娶母。俄狄浦斯情结引申指恋母或恋父情结。

  ③清教主义(Puritanisme):基督教新教的一派,在宗教或道德上极端拘谨,严格奉行十戒。

  一个人做到谁也不是,这说到底是一种特殊的恩赐。我望着这些有名有姓的人在寓所里来回走动,心里并不羡慕他们。罗贝尔嘛,当然,他生来命运不凡。可其他几位,他们岂有那份胆量?他们怎敢自命不凡或冒冒失失地把自己当作食粮去喂养一群陌生人?他们的姓名被千万张嘴巴所玷污,好奇的人们钩去了他们的思想、心脏和生命:倘若我也落得这个地步,被那些捡破烂的人们贪婪地钩耙,那我最终免不了会把自己视作一堆垃圾。我为自己谁也不是而感到庆幸。

  我走到了波尔身旁,战争丝毫没有削减她那挑衅性的优雅风姿。她身着一件长长的紫罗兰发光丝裙,双耳挂着紫晶饰环。

  “你今天晚上真漂亮。”我说。

  她朝几面大镜子中的一面瞥了一眼。

  “对,我漂亮。”她凄楚地说。

  她是漂亮,可她的两只眼睛下方,几道重重的黑晕和她服饰的色彩一样深。实际上,她十分清楚亨利本来是可以携她同往葡萄牙的,她了解的事情比她嘴里说的要多。

  “你该高高兴兴才是,圣诞节前夜,你操办得多么出色。”

  “亨利那么喜爱热热闹闹过节。”波尔说道,她戴着紫晶戒指的两只手在机械地捋着那闪光变幻的裙服丝料。

  “你不给我们唱点什么?听你唱歌,让我多高兴。”

  “唱歌?”她惊诧地问。

  “对,唱歌,”我笑着说,“你忘了你过去常唱歌。”

  “过去,那多遥远。”她说。

  “现在再不唱了,可现在又和过去一样了。”

  “你这么认为?”波尔的目光直刺我的眼睛深处,仿佛穿透了我的脸庞,在向一只玻璃球发问,“你认为过去可以重现?”

  我知道她期待我作出何种回答,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可不是个预言家。”

  “无论如何得让罗贝尔给我解释清楚,时间是什么。”她若有所思地说。

  爱情也许并不是永恒的,在她接受这一道理之前,她差不多已经准备否认空间与时间的存在了。我为她感到恐惧,这四年里,她终于明白了亨利给予她的只不过是一种厌倦的情爱。可解放以后,我真不知道在她的心间又唤起了怎样的疯狂的希望。

  “你还记得《这位才智横溢的黑人》那支歌吗?我是多么喜欢,你不愿意为我们唱唱?”

  她朝钢琴走去,掀开琴盖。她的嗓子有点哑,可还是那样动人心弦。我对亨利说道:“她应该重返歌坛。”他好像感到诧异。当掌声消失后,他走到了纳迪娜身边,两个人翩翩起舞。我真不喜欢纳迪娜看他的那副神态。对她也一样,我毫无办法救助她。我把我惟一的一件像样的衣裙送给了她,把我最漂亮的项链借给了她;我能做的全都做了。虽然我可以探察她的梦幻,可无济于事。她所需要的是朗贝尔时刻准备献给她的爱。可怎么阻止她糟踏这份爱呢?她一直站在小楼梯上,面色苍白地注视着我们大家。可当朗贝尔步入寓所时,她一步几级地跨下了楼梯,一动不动地站在最后一级,像凝固了一般,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尴尬。朗贝尔向她走去,神情严肃地对她微微一笑:

  “你来了,我多么幸福!”

  她用生硬的语调说道:

  “我是来看你的。”

  这天晚上,他身着雅致的灰色西装,实在英俊。他的穿着总像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追求朴素的美。他举止彬彬有礼,嗓音平稳而且准确,不轻易露出笑容,可他目光的慌乱和嘴唇的温柔无不显出他的青春活力。纳迪娜从他严肃的神情中得到满足,见他表现胆怯而感到心安。她献殷勤地打量着他,显得有点幼稚可笑:

  “你玩得开心吗?听说阿尔萨斯的风光是那么秀丽!”

  “你知道,一旦风景区被军事占领,就变得一片凄凉了。”

  他们坐在楼梯的台阶上,长时间地交谈,然后又跳舞、欢笑,后来为了换换口味,两人可能又吵了一架;和纳迪娜在一起,总是以吵闹而告终。此时,朗贝尔独自坐在火炉旁,满脸不高兴。眼下根本不可能到房子的两头去把他俩扯到一起,让他们携起手来,重归于好。

  我走到食品橱前,喝了一杯白兰地。我的目光顺着自己的黑裙往下移动,停留在自己的大腿上;会想到自己长着一条大腿,真滑稽可笑,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条腿,连我自己也没有。色如焦黄的面包似的丝裙下,这条腿细长有力,与别的腿没有什么两样,它总有一天也会被彻底埋葬,仿佛从未曾存在过:这显得多么不公平。我正沉醉在对这条细腿的欣赏之中,这时,斯克利亚西纳向我走了过来:

  “看您样子好像玩得不怎么开心嘛!”

  “尽我努力吧。”

  “年轻人太多了。年轻人呀,从来就不开心。作家也太多了。”他一抬下巴,指了指勒诺瓦·佩勒迪埃和康热,“他们都在写作,对吗?”

  “都在写。”

  “您,您不写?”

  我笑着回答说:“噢,上帝,不!”

  他粗鲁的言谈举止惹我喜欢。从前,我跟众人一样,拜读了他名噪一时的作品《红色的天堂》,尤其使我激动的是他那部有关纳粹奥地利的大作;充满激情的见证,远胜一般的通讯报道。逃离苏联之后,他又逃出了奥地利,取得了法国国籍,可这整整四年里,他一直呆在美国,今年秋天,这是我们第一次与他见面。他很快用“你”称呼罗贝尔和亨利,可似乎从未注意到我的存在。他从我身上移开了目光,说道:“我常想,他们将会怎么样?”

  “谁?”

  “一般来说指法国人,可尤其是这批人。”

  这次,轮到我细细打量他了:三角脸,高颧颊,锐利而又严厉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像女人的一般。这不是一张法国人的面孔。苏联对他来说是个敌国,而美国,他又不喜欢;天底下没有一处使他感到是自己的家。

  “我是乘一艘英国船从纽约来的。”他挂着一丝微笑说道,“轮船服务员有一天对我说:‘可怜的法国人,他们连仗打赢了还是打输了都不知道。’我觉得这话对整个局势概括得比较精辟。”

  (四)

  他的话音中分明含有几分得意,真惹我生气。我说:“给过去的事件起个什么名称,这毫无意义,问题的关键是未来。”

  “正是如此,”他激动地说,“正是为了未来幸福,才必须正视现实。我感觉到这里的人对此毫无意识。迪布勒伊跟我谈什么文学杂志,佩隆关心的是开心的旅游,他们好像都以为可以像战前一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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