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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156)

  “确实。”

  “可这是实际情况。他那么残忍地以折磨我为乐,如今我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她把头发上的红玫瑰插稳,说道,“当他突然向我提出我们俩以后再也不在一起睡时,我还以为是因为他情操高尚呢,可我彻底错了。实际上他误以为我变得冷漠了,这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我没有很认真地为自己辩解,这就更让他生气了。后来,我开始经常外出,注意穿着打扮,他恼羞成怒。我快活地跟他说再见,说得太轻巧了,他实在受不了。有一次在勃民第,我做了许多不合时宜的大蠢事。我向你发誓我并不是存心干的。”

  这时,有人轻轻敲门。波尔脸色异常地看着我,我起身前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提着篮子的女人。

  “对不起,请原谅,”她说,“我找不着女门房。我是来阉猫的。”

  “诊所在楼下,门的左侧。”我说。

  我关上门,看见波尔那茫然的目光,我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住了。

  “怎么回事?”她问道。

  “女门房不在,经常不在吧。”我快活地说。

  “可为什么到这儿来敲门?”

  “随便找的呗,总要敲哪家的门问问吧。”

  “随便找的?”波尔问道。

  我以鼓动的神态微微一笑:“你刚才跟我谈起了你度假的情况。你到底做了什么伤害亨利的事?”

  “啊!对了。”她的话声中没有丝毫的热情。“呃,我先给他发了一张明信片,跟他谈起我正忙些什么,最后写上了这么一句不该说的话:我在这儿经常长时间地漫步,有人说这地方与我很相似。显而易见,他很快想到了我有了一个情夫。”

  “我不明白。”

  “‘有人’”,她不耐烦地说,“这个‘有人’就值得疑心。当有人把一个女人比作某种风光,一般来说这人就是她的情夫。后来,我在威尼斯又给他寄了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是贝尔琼斯公园,正中是一个水池。”

  “那又怎么了?”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泉井、喷泉的承水盘、水池等都是一种精神分析象征。亨利马上明白了我是故意侮辱他:我找了一个情夫!他大概知道路易·伏朗热当时也在那里。你没有发现在彩排夜宵招待会上,我跟伏朗热说话时,他是用怎样的目光瞪着我?这就像二加二等于四一样明白。这样一切都连接起来了。”

  “你在快信中跟他说的就是这事?”

  “对。如今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给你回信了?”

  “为什么要回信?他马上就会来的,他完全清楚我在等着他。”

  我缄默不语。波尔心底明明知道他不会来的,正是为此她才求我留下,她最终将不得不承认他没有来,等到了那一刻,她准会昏死过去。我惟一的希望就是亨利已经明白她正在变疯,出于怜悯之心来看看她。此间,我找不到任何东西可说。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房门,我实在难以忍受,我觉得,这儿的玫瑰芬芳像是一股停尸房的气味。

  “你一直在写吗?”我问道。

  “是的。”

  “你答应过我要把你写的东西给我看看的。”我灵机一动说道,“可你还没有给我看。”

  “你真的感兴趣吗?”

  “当然。”

  她向工作间走去,拿出了一大叠蓝色的稿纸,上面写满了浑圆的字迹。她把稿子放在我的膝上,她向来就爱犯拼写错误,可从来没有这么多过。我匆匆浏览了一页,以掩饰自己的窘态,而波尔则继续盯着房门。

  “我看你的字很困难。”我说,“麻烦你给大声念念?”

  “随你。”波尔说。

  我点燃了一支香烟。至少当她朗读时,我知道她嗓子里发出的是什么音。我并不指望什么东西,可我还是感到十分惊诧:那声音可真让人震惊。有个句子刚念到一半,楼下响起了门铃声。波尔应声而起:“你瞧!”她揿了揿控制大门的开关。她站立在我的面前,脸上洋溢着狂喜的神色。

  “快信。”

  “谢谢。”

  来人关门离去了。她递给我一页蓝纸:“打开。给我念念。”她坐在长沙发上,双颧和双唇全都发紫。

  “波尔。从来就没有任何误会。一旦你接受了我们的爱情已经死亡这一点,我们就会是朋友。在此之前,再也不要给我写信。后会有期。”

  她整个儿猛地扑倒在沙发上,震得壁炉上的一朵玫瑰花落下了花瓣。“我不明白,”她呻吟道,“我什么也不明白了。”她呜咽着,面孔埋在靠垫里。我语无伦次地劝她,说出的话没有任何意义,仅仅是为了能听到我发出的嗡嗡声而已。“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应该会好的。爱情并不是一切……”我自己心里也完全清楚,若处在她的位置,我也决不愿意亲手医治和埋葬我自己的爱。

  我在圣马丁度了周末,刚刚回到家里便收到了她的快信:“明晚8点晚餐见。”我拿起电话。我觉得波尔的声音冰冷冰冷的。

  “啊!是你!什么事?”

  “我只是想告诉你明晚的事,一言为定。”

  “当然。一言为定。”她说道,然后便挂了电话。

  我料想这是一个艰难的夜晚,可当波尔给我开门时,我心里不禁一震。我从未见过她这副样子,她脸上未加任何修饰,身着一件旧裙和一件灰不溜秋的旧套衫,头发全都向后挽成一个很不讨人喜欢的发髻。房子里,经她用活动桌面加长的餐桌从这头一直顶到墙那头,桌上放着十二只盘子和同样数量的酒杯。她向我伸过手来,一边撅着嘴巴对我说道:

  “你是来向我表示慰问还是表示庆贺的?”

  “为什么事?”

  “为我与我爱人分道扬镳。”

  我没有答腔,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头,望着空荡荡的走道问道:

  “他们在哪儿?”

  “谁?”

  “其他人?”

  “什么其他人?”

  “啊!我以为你们来的人多着呢。”她边关门边迟疑不决地说。接着她朝餐桌瞥了一眼,“你要吃点儿什么?”

  “随便。你有什么就吃什么。”

  “可我什么也没有。”她说道,“也许还有点儿面条。”

  “反正我又不饿。”我连忙说。

  “我可以给你吃点儿面条,这又不会把谁吃穷了。”她含沙射影地说。

  “这倒是,我可是经常不吃晚饭。”

  我坐下来,两只眼睛怎么也离不开这张像是要摆筵席的餐桌。波尔也坐下来,默默地盯着我看。我从她双眼中早就见到过责备、怀疑和不耐烦的目光,可今日决不可能看错:这愤怒、冰冷、恶狠狠的样子,分明是仇恨。我尽量逼自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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