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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174)

  “我也一样。”吕克说。

  所有目光都投向朗贝尔,他眼睛抬也没抬一下说道:“发表这些文章我觉得不合时宜。”

  “可您觉得那些文章十分出色!”萨玛泽尔气愤地说,“您准是受到了恫吓!”

  “我刚才已经说过发表这些文章我觉得不合时宜,说得清清楚楚,不是吗?”朗贝尔傲慢地说。

  “您指望打进我们的核心?您这一着落空了。”吕克以挖苦的口吻说道。

  特拉利奥猛地站了起来,瞪了亨利一眼:“最近哪个早上,《希望报》就会倒闭。这就是对你们一意孤行的报答!”

  他朝门口走去,萨玛泽尔和吕克跟着他出了门。

  “我可以跟你谈谈吗?”朗贝尔声音阴沉地问道。

  “我正要问你呢。”亨利说。他感到自己唇间的微笑是虚假的。已经数个月,甚至差不多已经有一年没有跟朗贝尔真正友好地交谈过了,并不是他没有去努力,而是朗贝尔一直赌着气。亨利真不知该怎么跟他说才好。

  “我知道你跟我说些什么。”亨利说,“你觉得形势再也控制不住了?”

  “是的,”朗贝尔说。他带着责备的目光看了亨利一眼:“你有权利不喜欢戴高乐,但你可以对他保持一种善意的中立态度嘛。在你拒绝发表的那些文章里,伏朗热明确区分了戴高乐主义的观点和反动派的观点。”

  “区分观点,这是一种儿戏而已!”亨利说。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噢,你还要卖掉你那一股?”

  “对”

  “你要与伏朗热一起去办《美妙的时光》?”

  “一点儿不错。”

  “算了!”亨利说。他耸耸肩膀:“瞧,我说得对吧。伏朗热口口声声说不介入,可他时刻在窥伺时机,他很快就投入了政治之中。”

  “这是你们的过错。”朗贝尔连忙说,“是你们到处搬弄政治!要是能够阻止世界彻底政治化,那就不得不搞政治了。”

  “不管怎样,你们也阻挡不了任何东西!”亨利说道,“反正争论已无济于事,咱们讲的已经不是一种语言。”他补充道,“把你那一股卖了吧。不过这会造成一个问题。要是我们四人买了你那一股,那就会重新出现你曾帮助我避免了的那种情况。选择谁来买下这一股,吕克、你和我三人应该取得一致意见。”

  “随你选择谁,我都无所谓。”朗贝尔说,“只是尽量快点找到人选,我今天做的事,以后再也不愿违心去做了。”

  “我这就去找,可得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回来吧。”亨利说,“总不能就这样把你给换掉。”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最后这几句话,可朗贝尔似乎动了心。他这人会为一些本来毫无恶意的话感到不快,可听了不痛不痒的词语有时反而会动情。

  “既然咱们说的已经不是同一种语言,那么随便哪个人都比我强。”他赌气地说。

  “你完全清楚除了看一个人的思想之外,还得看这个人本身如何。”亨利说。

  “我知道,正是因为这才把事情搞复杂化了。”朗贝尔说,“你和你的思想是两码子事。”他站起身子:“你跟我去参加勒诺瓦作品朗诵会吗?”

  “也许还不如一起去看电影。”亨利说。

  “啊!不行,我不愿错过那个机会。”

  “那就8点半来接我吧。”

  共产党的报纸全都刊载了朗诵会的消息,称这部四幕六场剧为杰作,赞扬勒诺瓦“将诗歌纯洁性的严格要求与力图给人们以富有人性味的精神启迪而作出的努力和谐地统一了起来”。朱利安以从前那个“超人”组织的名义,决定破坏这场朗诵会。在他与亨利最后一次交谈后发表的文章中,勒诺瓦表现出一种狂热的崇拜,奴颜婢膝到了极点:对自己的过去,对自己的朋友一概加以谴责,狂热中含着如此的仇恨,以致亨利不无厌恶地准备去瞧瞧这个家伙自己遭人嘲弄的下场。再说这也不失为消磨这个夜晚的一种方式:自波尔患病以来,他孤寂难忍。此外,还有吕茜·贝洛姆的那封快信,他一直感到莫名其妙,心中很不舒畅。

  会场挤满了人。共产党知识界的一班人马全都到齐了,包括老牌分子和相当数量的新人。一年前,这些新人当中有许多都愤怒谴责过共产党的错误与缺点;可到了11月,他们一个个猛然醒悟,明白了参加共产党对他们也许有好处。亨利走下中间的通道,想找一个位子坐下,经过之处,一副副面孔都充满鄙视和仇恨。萨玛泽尔对这一点算是说对了,这些人对亨利仗义执言绝没有任何感激之情。整整一年来,亨利鞠躬尽瘁,顶住戴高乐派的压力,捍卫《希望报》,立场明确,激烈反对印度支那战争,反对逮捕马达加斯加使节,反对马歇尔计划。简言之,他支持的完完全全是这些人的观点。但他到头来还免不了被当作叛徒、内奸。他向前走去,来到了前排。斯克利亚西纳勉强朝他一笑,可坐在朱利安周围的年轻人都充满敌意地瞪着他。他又折回来,坐在会场深处的一级石阶上。

  “我看来成了一个西拉诺·德·贝日腊克①式的人物,只有仇敌。”他说道。

  ①西拉诺·德·贝日腊克为爱德蒙·罗斯坦同名喜剧中的主人公,他与许多朋友反目为仇。

  “这是你自己的过错。”朗贝尔说。

  “交朋友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亨利热爱友情,热爱集体工作,但这已经属于另一个时代,另一世界了;如今还不如彻底独来独往,这样也就不会失去任何东西,当然也得不到什么。如今这个世界上,谁还能获得什么呢?

  “瞧瞧小比塞。”朗贝尔说,“她很快沾染上了他们那家子的习气。”

  “对,好一个积极分子典型。”亨利乐呵呵地说。

  四个月前,亨利退了她的一篇有关德国问题的报导,她还哭鼻子呢。“看来搞记者这一行当要想出人头地,非得卖身投靠《费加罗报》或《人道报》,”她还说,“我总不能把这些文章送到《铁钻》周报去吧。”过了一周,她打来电话:“我还是把文章给了《铁钻》。”而今她每星期都为该刊撰写文章,拉舒姆提起她时,总是很动情:“我们亲爱的玛丽·昂热·比塞。”她穿着平底鞋,脸上描得乱七八糟,可却是一副自命不凡的神气样子走上中心通道,还一边与众人握手。她从亨利面前经过时,亨利站了起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好!”

  “你好!”她说道,没有一点儿笑脸。她想马上脱身。

  “你很忙吧,是党组织禁止你与我说话,是吗?”

  “我并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玛丽·昂热以前那种幼稚的声音变得尖酸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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