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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175)

  “还是允许我向你表示祝贺吧,你出人头地了。”

  “我尤其感到做了有益的工作。”

  “好极了!你已经具备了共产党人的所有品质!”

  “我希望改掉了资产阶级的某些恶习。”

  她一副尊贵的样子离去了。此时掌声大作。勒诺瓦上台子,在桌前坐定,与此同时,一些捧场者有组织地使劲鼓掌,以造成狂热的场面。他把椅子在桌子旁放好,开始读起一种类似宣言的东西来。他声音断断续续,对每一个字都倾注了绝望的激情,仿佛看到字间正裂开一条条令人晕眩的深渊。他显然是在恐吓自己。然而,有关诗人的社会使命以及现实世界的诗歌问题,他只不过人云亦云,说的尽是陈词滥调。当他停顿时,又响起一阵掌声。敌对阵营仍然不动声色。

  “你想象不到!这些来鼓掌的家伙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朗贝尔说。

  亨利没有答腔。当然,只要正眼瞧瞧这些心术不正的知识分子,对他们的种种蔑视便可不屑一顾。这些家伙改换门庭,有的是纯粹投机,有的是因为害怕,还有的是为了图个精神安慰,因此,他们的奴性是没有极限的。不过,亨利决不会满足于这种轻而易举获得的胜利,除非他自己也用心不善。当他心情沉重地自言自语“这些人在相互仇恨”时,他想到的不是这儿的人。那成千上万的人们是诚心诚意的,他们过去都阅读《希望报》,如今再也不读了,亨利这一名字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了一个叛徒的名字;这个晚会尽管荒唐可笑,但这成千上万的人们的诚意与仇恨并不会因此而减少一分。

  勒诺瓦声音平静地朗读起用亚历山大诗体写的一场戏来。戏中写的是一个年轻人,因精神空虚而痛苦,他要离开自己的家乡;亲人、情人和朋友纷纷劝他安于天命,可他战胜了资产阶级的诱惑,最后离家出走。合唱队用晦涩的诗句解说他出走时的情景;长段独白中夹杂着隐约模糊的形象和深奥费解的词句,显得格外庸俗乏味。突然响起一个响亮的声音:

  “故弄玄虚的家伙。”

  朱利安站了起来,高声道:“他们答应给我们朗诵诗的,诗在哪里?”

  “现实主义呢?”另一个声音高叫道,“现实主义在哪里?”

  “杰作,我们要杰作!”

  “和谐统一何时有?”

  他们一齐用脚击打着地面,有节奏地高呼:“和谐统一!”与此同时,整个会场里一片嚷叫声起:“赶出门口去!去叫警察!闹事的家伙!给我们讲讲集中营!和平万岁!绞死法西斯分子!不许侮辱抵抗运动!多列士万岁!戴高乐万岁!自由万岁!”

  勒诺瓦傲视着对付他的这帮刽子手,他仿佛就要露出胸膛跪倒在地,或者浑身抽起筋来。不知什么原因,骚动突然平息了下来,他又开始往下读。此时,戏中的主人已经在周游世界,寻找并不现实的精神解脱。就在这时,会场里响起了一支口琴声,声音轻微,但却放肆;不一会儿,又听到一支小号的嘀嘀嗒嗒声。勒诺瓦每读一句,朱利安便发出一阵狂笑,气得他嘴角直抽。笑声从一把座椅传向另一把座椅,人们到处都在笑,亨利也跟着大笑。不管怎么说,他正是为此而来的。有人朝他骂了一声:“混账!”他笑得更厉害了。在一片笑声和嘘声中,同时响起一片掌声。人们又在叫喊:“去西伯利亚!去莫斯科!斯大林万岁!密探!卖身投靠的家伙!”有人甚至在高呼:“法兰西万岁!”

  “我原来指望比这还更可笑呢!”朗贝尔说着走出会场。

  “实际上一点儿也不好笑。”亨利说。他忽然听到了身后斯克利亚西纳气喘吁吁的声音,连忙转过身去。

  “我在会场里看见了你,可你一下子马上不见踪影,我到处找你。”

  “你找我?”亨利问道,喉咙眼猛一抽搐:他要找我干什么?整个晚会期间,他明明知道某种可怕的事情时刻就会发生……

  “对。咱们一起去新酒吧喝一杯。”斯克利亚西纳说,“应该喝酒庆贺一下这个小小的节日。你知道新酒吧吗?”

  “我知道。”朗贝尔说。

  “那等会儿见。”斯克利亚西纳像阵风似的消失了。

  “新酒吧是什么玩意儿?”亨利问道。

  “你真的再也不去那个区了。”朗贝尔边说边坐进亨利的车子。“自从共党分子占了红酒吧后,原来那些老主顾中的一些非共党分子便进了旁边的一家新开张的酒吧。”

  “去新酒吧。”亨利说。

  片刻后他们便绕过了小街的拐角处。

  “在这儿?”

  “在这儿。”

  亨利猛地刹车,他看到了红酒吧血红的灯光。他推开新酒吧的门:“这个小店挺不起眼的。”

  “对,可来这儿的人比旁边那个要多。”朗贝尔说。

  “噢!我表示怀疑。”亨利说道,接着耸了耸肩膀:“幸好出没不光彩的地方我并不害怕。”

  他们在一张桌前坐了下来。店里挤着许多年轻人,声音嘈杂,烟雾腾腾。亨利不熟悉这些面孔。他与若赛特出门时,别的地方去得多了,可很少碰不到熟人。

  “威士忌?”朗贝尔问道。

  “好。”

  朗贝尔用从伏朗热那儿学来的那种风雅腻人的腔调,要了两杯威士忌。他俩默默地等着酒喝,亨利再也找不到话来跟朗贝尔谈谈,这确实让人伤心。他好不容易开了口:

  “听说迪布勒伊的书出版了。”

  “就是在《警觉》杂志上摘录发表过的那一本吗?”

  “对。”

  “我倒有兴趣好好读一读。”

  “我也是。”亨利说。

  以前,一来校样,迪布勒伊马上就让亨利先看看。可这一部书,看来他得去书店买了,要想跟谁谈谈此书都可以,但与迪布勒伊本人谈是没指望了。可是,亨利只想与他交谈交谈。

  “我又翻出了你拒绝给我发的那篇有关迪布勒伊的文章。”朗贝尔说,“你不记得吗?那篇东西并不太差,你知道。”

  “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差。”亨利说道。

  他回想起了那次交谈的情景,他当时是第一次从朗贝尔身上感觉到一股类似敌意的情绪。

  “我要再充实一下,对迪布勒伊进行一次全面的研究。”朗贝尔说道。他犹豫了一下,可没有让人察觉出来:“伏朗热让我把这篇东西给《美妙的时光》。”

  亨利微微一笑:“尽量不要太不公平了。”

  “我一定会客观的。”朗贝尔说,“我有一篇短篇小说也马上要在《美妙的时光》发表。”他补充道。

  “啊!你又写了短篇?”

  “我写了两篇。伏朗热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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