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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178)

  贴身侍女消失了,亨利步入了沙龙。狮子皮、地毯、低低的长沙发,这里,仍然像当初与心照不宣被当作礼品供奉的若赛特相遇时那般沉寂、微妙,吕茜召他来恐怕不会是为了把自己那年过半百残存的一点风姿奉献给他吧!“她要我来干什么呢?”他在心里反复自问,但尽量避而不答。

  “您来了,谢谢。”吕茜说道。她身着一件严肃的便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不过眉毛没有描,这样光秃秃的模样使她显得出奇的苍老。她示意让他坐下。

  “我有件事要找您帮助,并不是只为了我,主要是为若赛特。您爱她呢,还是不爱?”

  “您完全清楚我是爱的。”亨利道。吕茜平声静气,说得那么自然,亨利隐隐约约地感到松了一口气。她要我娶若赛特,要么想让我一起策划某件事情。可她右手为什么总捏着那块小花边手绢呢?为什么捏得那么紧呢?

  “我不知道您到底会花多少气力帮助她。”吕茜说道。

  “告诉我是什么事吧。”

  吕茜吞吞吐吐,两只手搓着那块揉得像一团破布的手绢:“我马上就告诉您,我没有别的选择,不说也不行。”她强装出一个笑脸:“也许有人已经跟您说过我们大战期间绝对不是抵抗运动的人?”

  “是有人跟我说过。”

  “谁也不可能知道我为创办阿玛丽莉时装店并将之发展成一家大时装店付出了多少代价,再说,谁也不会对此感兴趣,我也不想让您怜悯我的苦命。不过,您必须明白,经历了这番创业的艰难之后,我宁愿搭上自己的脑袋也不愿让服装店破产。我只得利用德国人才能保住这份家业。我是利用了他们,而且也不会向您表白我如今感到后悔。当然,要什么都不付出,那就什么也得不到。我在里翁斯接待过他们,搞过宴会。反正我该做的都做了。这些事在解放时给我惹了一点儿麻烦,可都已经远远地过去了,都忘了。”

  吕茜环顾四周,又看了看亨利。他声音平静地嘀咕了一声:“那怎么了?”他仿佛记得这一场面已经出现过,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在梦中。自从他收到那封快信,他就知道吕茜会对他说些什么。一年来,他就等待着这一分钟。

  “当时有一个人跟我一起主管我店中的生意,名叫梅尔西埃,他常去里翁斯,他偷了一些照片和信件,还搜集了不少流言蜚语,要是他交出来,那若赛特和我就会被剥夺公民权。”

  “难道有关案卷的传闻确有其事?”亨利问道。他只是感到一种极度的倦怠。

  “啊!你听说了?”吕茜惊奇地问,神情有所放松。

  “您也利用了若赛特吧?”亨利问道。

  “利用!若赛特从来没有帮过我什么忙。”吕茜苦涩地说,“她自己白白陷了进去。她恋上了一个上尉,那是一个多情的英俊小伙子,不受别人任何影响,给她寄过不少感情灼烈的情书,最后在东部前线被打死了。这些信件她到处乱丢,还有他俩四处招摇的一些合影。我向您保证,那可都是很好的材料。梅尔西埃很快明白了可以从中捞到好处。”

  亨利猛地起身,向窗户走去。吕茜细细打量着他,可他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想起了那天早晨若赛特那张无精打采的脸,那是他们同床共枕后的第一个早晨。他还想起了那个明明在撒谎但却装得那么真实的声音:“我?爱过?爱过谁?”她曾经爱过,可她爱的是另一个人,一个德国的英俊小伙子。他转身朝向吕茜,有力地问道:“他敲诈您了?”

  吕茜淡淡一笑:“您不会以为我是来向您要钱的吧?我已经被敲了三年了,我还准备继续破费。我甚至还给梅尔西埃出过大价钱,想买回那些材料,可他精明,看得远。”她眼睛紧盯着亨利,以挑衅的口气说道:“他当过盖世太保的密探,最近给抓起来了。他让人传话给我,说要是我不把他救出来,他就把我们一起牵连进去。”

  亨利沉默不语。跟德国佬睡觉的婊子至此一直属于另一个世界,与之惟一可以发生联系的就是仇恨。可如今吕茜在讲话,亨利在听着。那个卑鄙的世界与他所处的世界是同一个,天底下只有一个世界。若赛特的胳膊曾经搂过德国上尉的胳膊。

  “您明白这件事对若赛特的分量吧?”吕茜问道,“她那种性格,肯定挺不过去,只会去开煤气自杀。”

  “您要我怎么办?您指望我什么?”他气呼呼地说,“一个盖世太保的密探,哪一个律师都无法给他开脱。我对您的惟一忠告,就是尽快逃到瑞士去。”

  吕茜耸耸肩膀:“去瑞士!我告诉您若赛特会去开煤气自杀的。可怜的孩子,这些天她多么高兴。”她突然充满柔情地说:“谁都说她在银幕上一鸣惊人。请坐下。”她不耐烦地说道,“听我说吧。”

  “我在听着呢。”亨利说着坐了下来。

  “律师,我手头就有一个!特吕弗律师,您不认识吧?他是个十分可靠的朋友,受过我的不少恩惠。”吕茜似笑非笑地说,目光直逼着亨利的眼睛:“我们在一起详细地研究了整个案情。他说惟一的办法就是梅尔西埃提出自己是双重间谍。当然,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抵抗运动成员为他作证,那是站不住脚的。”

  “啊!我明白了!”亨利道。

  “这不难明白。”吕茜冷冷地说。

  亨利微微一笑:“您以为就这么简单!不幸的是,所有战友都知道梅尔西埃从来就没有与我共过事。”

  吕茜紧咬嘴唇。突然间,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亨利真担心她会大哭一场,那场面该太令人作呕了。他以幸灾乐祸的劲头细细看着这张沮丧的面孔,与此同时,脑中的词语像一阵阵风似地刮过:她爱过一个德军上尉,耍弄了我这笨蛋!可怜的笨蛋!他对她的乐趣和柔情还深信不疑呢。笨蛋!她只不过把他当作了一种工具。吕茜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看得远,她亲手过问亨利的利益,把女儿若赛特推入他的怀抱,绝对不是为了保证她女儿的事业成功。女儿成功不成功,她才不在乎呢,其目的在于:为自己缚住一个有利可图的同伙。而若赛特也耍了手腕,她对亨利表白自己从未爱过,以原谅她那颗爱心有所保留,可这颗轻浮的心爱谁都可以,她早就把它给了那个德国上尉,那个多么英俊的小伙子。亨利真恨不得臭骂她一顿,痛打她一顿,可有人还要他来救她!

  “当时的工作不是地下的吗?”吕茜问道。

  “是,可我们互相之间都熟悉。”

  “预审法官不会相信您的话吗?要是让您与那些战友去对质,他们会不会揭穿您呢?”

  “不知道,我不愿意冒这个险。”亨利气呼呼地说道,“看您的样子,好像根本意识不到作伪证的利害关系有多大。您一心只想保住您自己的时装店,可我自己也珍重某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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