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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205)

  “他为什么非要见我呢?”亨利问道。

  “因为您去年撰写的那些文章的缘故呗,我猜想。就您一个人揭露了事实真相。”迪布勒伊把那张纸递给亨利:“要是那人向您提供那边事态发展的详细情况,《警觉》杂志最近一期可以缓一缓再出,您还有时间为杂志写一篇文章。”

  “我等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亨利道。

  “梅利戈告诉我,他们在那边干的一些事情真是史无前例,竟当场审判被告。”迪布勒伊说,“在类似的情况下,在法国都是先立案的。”

  亨利坐了下来:“今天中午这顿饭吃得怎么样?”

  “那个夏尔利埃越来越瘦了。”迪布勒伊说,“人老了是可怜。”

  “他们又提起周刊的事了?”

  “他们就是专为此而来的。据说曼海默非要见我不可。”

  “真滑稽。”亨利说,“要钱时,怎么也找不着。如今什么也不求人,却来了这么一个家伙,非要您拿他的钱。”

  曼海默是一位在流放中身亡的大银行主的儿子,他本人也被流放过,后来在瑞士的一个疗养院呆了三年。他在那里写过一部书,书写得很差劲,可充满善意。他打定主意想要创办一份大的左派周刊,而且非要由迪布勒伊来主持。

  “我马上就要与他见面。”迪布勒伊说。

  “您跟他说些什么?”亨利问道,接着淡淡一笑:“您又开始动心了?”

  “得承认确实让人心动。”迪布勒伊说道。“除了共产党的报纸之外,根本就没有一份左派的周刊。如果真的能有一份大刊物,图文并茂,有照片,有报道,那还值得一试。”

  亨利耸耸肩:“您知道办一份有影响的大周刊有多大工作量吗?那跟《警觉》没法比。得日夜操劳,尤其是第一年。”

  “我知道,”迪布勒伊说道,两只眼睛在搜索亨利的目光。“正因为如此,只有您也一起干,我才会考虑接受。”他添了一句。

  “您完全知道我就要去意大利了。”亨利有点儿不耐烦地说,“不过,要是您对这件事真感兴趣的话,不难找到合作者。”

  迪布勒伊摇摇头:“我办报刊毫无经验。”他说道,“如果真要创办这份周刊,那我身边需要一个专家。您知道具体情况是怎样的,基本上由他来掌管一切。对这样一位专家,我得像对自己一样信任才行。那只有您了。”

  “即使我不走,我也决不揽这种苦差使。”亨利说道。

  “遗憾啊!”迪布勒伊带着责备的口气说,“因为这种差使正适合我们干,咱们本可以一起做一件出色的工作。”

  “那以后怎么办?”亨利道,“我们的处境比去年更进退维谷。我们能采取什么行动?什么都不成。”

  “总有些事情是取决于我们自己的。”迪布勒伊说,“美国想武装欧洲,对此我们就可以组织反抗力量。为此,如果有一份报刊就极其有用。”

  亨利哈哈笑了起来:“总之,您是一找到机会就准备重操旧业,去搞政治,是吗?”他问道,“多棒的身体啊!”

  “谁的身体棒?”纳迪娜走进工作室问道。

  “你父亲,他对政治还没有个够,他还想重操旧业。”

  “确实应该干嘛。”纳迪娜说。

  她在唱片柜前跪了下来,又开始折腾起唱片来。“对,”亨利心里想,“迪布勒伊感到厌倦,为此他才蠢蠢欲动。”

  “我从来没有像放弃政治以后这段时间里这么幸福过。”亨利道,“我无论如何再也不干了。”

  “可这种消沉的状况是可鄙的。”迪布勒伊说:“左派已经彻底四分五裂,共产党被孤立。应该尽量想办法重新组织起来。”

  “您想重新组建革命解放联合会?”亨利以怀疑的口吻问道。

  “不,决不会!”迪布勒伊回答道。他耸耸肩膀:“我没有任何明确的想法。我只是发现咱们目前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希望能从中摆脱出来。”

  出现了一阵沉默。亨利回忆起类似的一个场面:迪布勒伊逼着他,他极力自卫,心想很快就要离开巴黎,远走高飞了。但是在那个时期,他还觉得自己负有责任。如今他已经确信自己无能为力,从而感到自己是绝对自由的,无论我答应还是不答应,并不关系到人类的命运,只是关系到我自己的命运与人类的命运的联接方式而已。迪布勒伊非要将这两者混为一谈,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反正我不加以混淆。不管怎么说,这只涉及到他,只涉及到我,不关任何其他的事情。

  “我可以放张唱片吗?”纳迪娜问道。

  “当然可以。”迪布勒伊说。

  亨利站起身子:“我要去工作了。”

  “别忘了给那个人打电话。”迪布勒伊嘱咐道。

  亨利穿过客厅,抓起电话。对方的那个人仿佛得意忘形,同时又战战兢兢,人们似乎感觉到他从那头收到了一份急电,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立即传达给收件人。“我兄弟给我写信说:谁也不会做什么,可我肯定亨利·佩隆能做点事。”他口气夸张地说道。亨利暗忖:“写一篇文章看样子是逃不脱了。”他约定巴杜洛第二天在巴黎见面后,又回到椴树下坐了下来。他那么迫不及待地要马上去意大利,原因就在此。在这里,仍然还有信啦、来访啦、电话啦,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他把纸张在面前摆好。唱机在放着弗朗克的四重奏,纳迪娜正坐在窗扉大敞的窗沿上欣赏;蜜蜂围着福禄考花丛嗡嗡作响;一辆牛车在路上经过,发出古老的声响。“多么安宁啊!”亨利暗暗在想。“为什么非要逼他去过问在塔那那利佛发生的事情呢?地球上可怖的事情总是不断,可谁也不会同时生活在地球的各个角落,终日挂记着异国他乡发生的灾难,却又无法解救,这岂不是贪恋不舍的快乐①。我是在这儿生活,而这儿是安宁的。”他心里想。他看了看纳迪娜。她一副很不常见的沉思神态。平常,她很难集中精力去读书,可听起她喜爱的音乐来却可以静心地听很久很久,每逢这种时刻,人们往往感到她心间仿佛降临了一片酷似幸福的岑寂。“我必须让她获得幸福。”亨利暗暗发誓,“眼下这种恶性循环是应该可以打破的。”要让某人幸福,这是具体实在的事情,如果您确实记挂在心,那要花去您不少精力。照顾纳迪娜、抚育玛利亚、写书,这并不完全是他以前希冀的生活。从前,他以为幸福就是一种回避世界的方式。但是,听听这音乐,看看这住家、这椴树和这桌上的手稿,心里暗想:“我是幸福的。”这可非同一般呀。

  ①天主教神学用语,指本应排斥而竟陷入其中的邪念。

  亨利撰写的有关马达加斯加的文章于8月10日发表了。他在文章中倾注了自己的激情。非法处决主要证人、谋害律师、严刑拷打被告搞逼供。实际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怖得多。这些事件不仅仅发生在塔那那利佛,而且在这儿,在法国,所有人也都是同谋。投票通过取消豁免权的议会是同谋,政府、最高法院和共和国总统是同谋,保持沉默的报刊是同谋,容忍这种沉默的千百万公民也是同谋。“现在至少有几千万人知道了。”当他手中拿到这一期的《警觉》时,这样自言自语道。可他又遗憾地想:“这没有多大作用。”他对整个事件进行了详尽的研究,始终挂在心上,是那么仔细,那么关切,到了整个事件与他个人休戚相关的程度。每天早上,他都在报上寻找那些报道案件情况的可怜巴巴的短讯,然后整个白天都用来思考。手头那部短篇小说一时难以完稿。当他又坐在椴树下写作时,福禄考的馨香和村庄的喧哗再也没有以前的那种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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