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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44)

  “丰富的物质?为谁?以什么代价?”迪布勒伊追问道。他气愤地又添了一句:“等到我们沦为美国殖民地的那一天就太妙了!”

  “您宁愿苏联把我们吞并掉?”斯克利亚西纳反问道。他一挥手,挡住了迪布勒伊:“我知道:您梦想一个统一、自主、社会主义的欧洲。可若它拒绝美国的保护,势必落到斯大林的手中。”

  迪布勒伊耸了耸肩膀:“苏联不愿吞并任何地方。”

  “不管怎么说,这样一个欧洲决不可能建立。”斯克利亚西纳说。

  “这是您说的!”迪布勒伊道。他紧接着激动地说:“无论怎样,在法国,我们有着一个十分明确的目标:这就是建立一个真正的人民阵线政府。为此,必须有一个非共产主义的左派经受住考验。”他朝亨利转过身子:“不应再浪费时间,眼下人们都感到前途已经在望,咱们可不要等着他们失望。”

  斯克利亚西纳又灌了一杯伏特加酒,沉浸在对领班的审视之中,他不愿再和疯子们讲什么道理。

  “您刚才说已有个良好的开端?”亨利问。

  “已经有了开端,可现在必须继续走下去。我希望您尽早和萨玛泽尔见面。本周六召开委员会会议,我指望您了。”

  “让我喘口气吧。”亨利说。他有点惴惴不安地看了看迪布勒伊。要想顶住这亲切而又严厉的微笑的进攻,谈何容易。

  “为了您能参加,我已经推迟了讨论。”迪布勒伊带有几分责备的口吻说。

  “您不该推迟。”亨利说,“我向您肯定,您过高估计了我的水平。”

  “而您却过低估计了自己的水平!”迪布勒伊说。他严厉地瞅了亨利一眼:“这四天里,您对整个形势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形势变化极大!您也许已经意识到保持中立再也不可能。”

  “可我从来就不是保持中立的!”亨利说,“我向来同意与革命解放联合会一起行动!”

  “咱们有话明说:您只不过答应我们用您的名字并参加了几次活动,仅此而已。”

  “别忘了,我手头有一份报纸。”亨利不快地说。

  “说的正对,我考虑最多的正是您的那份报纸:它再也不能持中立态度。”

  “可它决不中立!”亨利诧异地说。

  “那还要怎么才算中立!”迪布勒伊一耸肩膀:“站在抵抗运动一边,这不再成其为什么纲领。”

  “我没有纲领。”亨利说,“可一旦需要,《希望报》便会表明立场。”

  “噢!不,它没有表明立场;再说它与别的报纸没有两样,你们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可实际上串通一气,迟迟不表态。”迪布勒伊的话声中带着愤怒:“从《费加罗报》到《人道报》,你们全都是些故弄玄虚的骗人玩艺儿;你们对什么都是唯唯诺诺,无论是对戴高乐,还是对雅尔塔协定,无不点头称是;你们假装相信还有什么抵抗运动,相信我们是在向社会主义前进。有一个人在他最近撰写的社论中简直在胡说八道,那就是您的好友吕克。说真的,我们是在原地踏步,甚至已经开始倒退:你们中没有一个人有胆量披露真相!”

  “我还以为您与《希望报》观点一致呢。”亨利说道。他的心开始跳得更快了。他感到震惊,这四天里,他和这份报纸息息相关,就好比与自己的生命密不可分。可《希望报》突然遭到谴责,而且是遭到迪布勒伊的谴责!

  “对什么问题观点一致?”迪布勒伊问道,“《希望报》根本没有路线。你们天天抱怨没有实行国有化。可还有呢?真正值得一写的是谁制止了国有化、原因何在。”

  “我不愿让自己站在阶级的立场上。”亨利说,“当舆论坚决要求之时,改革自然会进行。我正设法鼓动舆论,为此,我决不能让我们一半的读者感到不快……”

  “您并不认为阶级斗争已经过时了吧?”迪布勒伊一副怀疑的神色问道。

  “不。”

  “那就别来跟我谈什么舆论。”迪布勒伊说,“一方是要求改革的无产阶级,另一方是不要改革的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左右摇摆,这是因为它不太清楚它的利益何在;可别指望影响它。起决定因素的是形势。”

  亨利一时拿不定主意。阶级斗争并未过时;难道这就宣判了对人们的诚意与情理的任何召唤都无济于事?

  “小资产阶级的利益错综复杂。”他说道,“我丝毫不敢肯定能对小资产阶级起到什么作用。”

  迪布勒伊示意有话要说,可亨利挡住了他,“还有,”他激动地说,“工人们阅读《希望报》,这是因为他们从《希望报》中读到了与《人道报》不同的东西,是因为《希望报》给他们注入了新鲜空气;若我站在共产党报纸的同一立场,或者我一味重复他们说过的事情,或者我采取反对他们的态度,那工人们都会让我垮台。”他接着用妥协的口吻补充道:“我要打动的人比您要聚集的人多得多。为此,我不得不拥有一个更广阔得多的活动范围。”

  “对,您打动了许多人。”迪布勒伊说,“可您刚刚亲口道出了其原因之所在!如果说您的报纸让所有人都感兴趣的话,那是因为它不妨碍任何人。它什么都不抨击,什么都不维护,只不过把各种问题都摊开而已。大家读起来津津有味,可就像是在读一份地方小报。”

  出现了一阵沉默。波尔又来到安娜身边坐下,她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而安娜则显得尴尬不堪,朱利安已经不见踪影;斯克利亚西纳终于从沉思中醒来,一会儿看看亨利,一会儿又瞧瞧迪布勒伊,一副仲裁的神态;可他们俩并没有争吵不休。亨利面对对方激烈的攻击哑口无言。

  “可您到底要想干什么?”亨利问道。

  “要您表明立场,确定与共产党的关系。”迪布勒伊说。

  亨利满腹狐疑地打量着迪布勒伊,迪布勒伊常常满腔热情地参与他人的事情,可人们也往往可以发现他实际上干的是自己的事。“说到底,您建议我执行的是革命解放联合会的纲领。”

  “对。”迪布勒伊回答道。

  “您总不至于试图让《希望报》成为您那个行动的报纸吧。”

  “这很正常。”迪布勒伊说,“《希望报》的弱点就在于不代表任何运动,而另一方面,一个运动若无报纸,就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正因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我们的目标一致,但方法并不一致。”亨利说。他后悔地想:“迪布勒伊那么迫不及待地要见我,原来就是为了这个!”他满怀的欢悦烟消云散。“朋友之间夜晚相聚,难道就不能不谈政治?”他在心底自问。并没有必要急着谈这些事情,迪布勒伊完全可以推迟一两天,他现在竟变得像斯克利亚西纳一样躁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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