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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50)

  “不会。”亨利说道,“为什么要变?”

  “在我看来,《希望报》恰恰代表了你们国家所需要的领路人。”普莱斯顿说,“正因为如此,我的朋友和我才愿意帮助它。我们钦佩您的独立精神、您的胆略、您的清醒头脑……”

  他打住了话头,余音不绝于耳。

  “那么?”亨利说。

  “我饶有兴味地拜读了您就葡萄牙之行写的头几篇报导,可今天上午看到了您的答记者问,感到有点惊诧,您在谈到萨拉查政权时,有意批评了美国在地中海奉行的政策。”

  “我确实认为这一政策令人遗憾。”亨利有些生硬地说,“佛朗哥和萨拉查早就应该被赶下台了。”

  “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您完全清楚。毋庸赘言,我们十分希望帮助西班牙和葡萄牙人重新获得民主自由,可要在适当的时候。”

  “适当的时候,就是眼下。”亨利说,“马德里的监狱里关着死囚,每一天都很重要。”

  “我的看法正是如此。”普莱斯顿说,“美国国务院肯定很快就要接受这一观点。”他微微一笑:“正因为如此,我认为鼓动法国舆论反对我们不恰当。”

  亨利也淡淡一笑:“政客们从来就不紧不忙,我以为逼一逼他们有好处。”

  “不要耽于过分的幻想。”普莱斯顿亲切地说,“您的报纸在美国政界备受赏识。可您别指望影响华盛顿。”

  “啊!我无此奢望。”亨利说。他又激动地补充道:“我说的只不过是我内心的想法,仅此而已。您称赞我保持独立……”

  “正是,这种独立,您就要危害它。”普莱斯顿说道,责怪地看了亨利一眼。“一发起这场论战,您就要扮演那些想把我们说成帝国主义分子的人的角色。”他补充道:“您坚持的是一种人道主义的观点,对此我完全赞同,可这种观点在政治上行不通。再给我们一年时间:共和国定将在最好的形势下在西班牙重新建立。”

  “我并不存心发起一场论战。”亨利说,“我只不过想点明某些事实真相。”

  “可这些事实会被用来攻击我们。”普莱斯顿说。

  亨利一耸肩膀:“这不关我的事。我是记者,我说实话,这就是我的职业。”

  普莱斯顿打量着亨利:“如果您心中有数,知道某种实话将会引起不良后果,您还会说吗?”

  亨利犹豫了一下:“若我肯定实话有害的话,那我看只有一条出路:我辞职,我放弃搞记者工作。”

  普莱斯顿姿态动人地一笑:

  “这岂不是一种十分机械的道德观?”

  “我有几个共产党人朋友,他们也向我提出了同样的问题。”亨利说,“可我尊重的并不完全是事实真相,而是我的读者。我承认在某些情况下,说实活有可能装扮门面;也许在苏联情况就是如此。”他微笑着说,“可在法国,在今天,我不承认任何人有这种装扮门面的权利。或许对一个政客来说,并不那么简单;可我并不站在那些摆布别人的家伙一边,我属于那些被别人极力摆弄的人;他们指望我能尽量给他们提供情况,若我保持沉默或说谎话,就背叛了他们。”

  他停了下来,为自己如此一番长篇大论感到几分惭愧,他这样说话并不仅仅针对普莱斯顿,他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已被逼得走投无路,在茫无目标地防范着众人的攻击。

  普莱斯顿摇摇头:“我们又产生了同样的误会,您所谓的提供情况,我看是一种行动的方式。我担心您成了法国理智主义的牺牲品。我可是一个实用主义者。您不了解杜威①吧?”

  ①杜威(1859~1952):美国唯心主义哲学家、社会学家、教育学家、实用主义者。

  “不了解。”

  “可惜。在法国,人们对我们太不了解了。他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普莱斯顿停顿了一下:“要明白我们毫不拒绝别人对我们的批评。谁也不如美国人那么听得进建设性的批评意见。请您给我们解释解释怎样才能不失去法国人的欢心,我们怀着最大的兴趣洗耳恭听。可是法国所处的位置,没有资格评判我们的地中海政策。”

  “我只是以个人的名义说话。”亨利气恼地说,“不管处于什么位置,人总有权利谈谈他的看法吧。”

  出现了一阵沉默,普莱斯顿终于开口说道:

  “您显然明白,如果《希望报》采取反美立场,我再也无法对它保持好感。”

  “我明白。”亨利冷冷地说,“您也明白我不能考虑由你们来审查《希望报》。”

  “可谁说审查了!”普莱斯顿一副被冒犯的神态说道,“我所希望的,只是您能始终忠实地坚持您奉以为原则的中立立场。”

  “正是这样,我始终不渝地忠实坚持。”亨利突然怒气冲冲地说,“《希望报》可不是为了几公斤纸就可以出卖的。”

  “噢!要是您用这种口气说话!”普莱斯顿说道,遂站起身子:“请相信我感到遗憾。”

  “我可什么也不遗憾。”亨利回敬道。

  整整一天,亨利总隐隐约约地感到气恼。不过,他这次发火自有道理。他真愚蠢,把普莱斯顿设想成一个圣诞老人。此人原来是美国国务院的官员,亨利却把他当作知己倾心交谈,表现如此幼稚,实在难以宽恕。他站起身子,向编辑室走去。

  “哎,我可怜的吕克,杂志吹了。”他在编辑桌的桌沿上随便一坐,说道。

  “不会吧?”吕克说,“为什么?”他面孔浮肿、苍老,简直像一个侏儒。每当他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泪水马上就像挂在眼角似的。

  “因为那个美国佬想禁止我们执言反对美国:他差不多逼着我作出抉择。”

  “不可能!他看上去那么善良!”

  “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是个阿谀奉承的家伙。”亨利说,“我们那么令人垂涎。你不知道昨天晚上迪布勒伊提出的建议吧?他要《希望报》成为革命解放联合会的机关报。”

  吕克朝亨利扭过脸来,满脸惊骇的神色:“你拒绝了吧?”

  “当然。”

  “那些党啊、派啊、运动啊、组织啊,全都死灰复燃了,必须跟它们界限分明。”吕克声音恳切地说。

  吕克的信念如此绝对,以致人们即使赞同他的观点也忍不住想故意惊扰他一下。“抵抗运动的统一确确实实只是徒有虚名了。”亨利说,“应该立即旗帜鲜明地表明我们的立场。”

  “是他们破坏了统一!”吕克陡然激动地说,“革命解放联合会,他们把这也叫做什么组织,分明是在创造新的分裂。”

  “不,分裂是资产阶级制造的,如果谁自以为可以超越阶级斗争,那他就有玩世不恭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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