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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51)

  “听我一句,”吕克说,“报纸的政治路线,应由你来决定,你比我更有头脑;可依附于革命解放联合会,那完全是另一码事,对这一点,我绝对反对。”他显出了刚毅的神色,“在经费方面,有些具体的困难,我没有向你汇报,可我已经跟你说过,情况并不太严重。要是让一个算不了什么东西的组织牵着鼻子走,那于我们的事业就不利了。”

  “你认为还会失去读者?”亨利问。

  “显而易见!到那时就完了。”

  “是的,看来很有可能。”亨利说。

  要是买的是一份毫无价值的小报,那外省人宁愿看他们的地方小报,也不要巴黎的日报。印数已经大大降低了,报纸即使恢复原来的开本,也不一定就能吸引原来的读者。总而言之,它决不可能在危机之中安然无恙。“显然,我只是个理想主义者!”亨利心想。他曾以信任感、影响以及所起的作用为由,对迪布勒伊提出了异议,可真正的答案就在数字之中:我们将彻底垮台。这是雄辩的论据,诡辩也罢,道德也罢,对它都无能为力,他急于运用这一论据。

  亨利于10时来到伏尔泰沿河大街,可未能按原计划立即发起攻击。安娜如同往常一样,用台式小车推上了一些用作晚餐的食物:葡萄牙红肠、火腿和一冷盘米饭。另外,为了庆贺亨利的归来,还有一瓶莫尔索酒。他们东拉西扯,随意交流旅行的观感以及巴黎最近的一些马路新闻。说实在的,亨利没有多少舌战的兴趣。他为置身于这一间书房而高兴:书房里,一本本书全都已用得发旧,大多是作者新笔题赠的;一幅幅油画都有名家的题名,也都不是花钱买的;一件件小摆设富有异国情调,无一不是旅行的纪念品。这块并不引人瞩目、但却得天独厚的生活天地,亨利敬而远之,但同时,这又是他真正的安乐场所。他在这里感到温暖,感到了自己生活的欢悦。

  “在你们家里确实十分惬意。”他对安娜说。

  “是吗?我一出家门,就有一种失落感。”她乐呵呵地说。

  “应该说斯克利亚西纳那天选了一个令人恐怖的聚会场所。”迪布勒伊说。

  “真的,那个低级庸俗的场所!可不管怎么说,那是个美妙的夜晚。”亨利说,他淡淡一笑:“除了晚会快结束的那段时间。”

  “快结束的时候?不,我觉得演奏《黑色的眸子》那段时间挺难受的。”迪布勒伊一副无辜的样子说道。

  亨利犹豫不决,莫非迪布勒伊成竹在胸,不想操之过急立即发起攻击?此时他如此审慎,只得借机行事,若扫了此刻的兴致,太令人遗憾了。可是,亨利迫不及待想证实他内心所取得的胜利。

  “您太瞧不起《希望报》了。”亨利乐呵呵地说。

  “没有……”迪布勒伊笑微微地说。

  “安娜是个见证人!您的责问并非完全没有根据。”亨利补充说道,“不过,我想告诉您,您提出的有关《希望报》与革命解放联合会合成一体的建议,我重新考虑过,甚至和吕克也谈过,根本就不可能。”

  迪布勒伊的微笑骤然消失了:“我希望这不是您最后的答复。因为没有报纸,革命解放联合会就永远一事无成。别跟我说还有其他报纸了。任何别的报纸与我们这一运动都不完全一致,若您也拒绝了,谁还会同意?”

  “我知道,”亨利说,“只是您要明白,目前,《希望报》处于危机之中,其境况与大部分报纸一模一样;我想危机最终可以摆脱,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将难以解决经费问题。何况我们一旦哪一天决定成为某个政党的机关报,印数立即就会下跌。我们实在没有能力承受这种冲击。”

  “革命解放联合会不是一个政党,”迪布勒伊说,“它是一个相当广泛的运动,您的读者不会被吓跑的。”

  “不管是革命还是运动,实际上是一回事。”亨利说,“所有那些共产党或亲共产党的工人,上次我跟您谈过,他们在订阅《人道报》的同时,很乐意再买一份新闻性的报刊,可决不会再去买另一份政治性的报纸。即使革命解放联合会与共产党携手前进,也丝毫改变不了这一状况:《希望报》一旦贴上某个标签,就马上会让人怀疑。”亨利一耸肩膀:“等到我们的报纸只有革命解放联合会的成员阅读的那一天,那就只有关门大吉了。”

  “一旦我们得到某家报纸的支持,革命解放联合会的会员将无比众多。”迪布勒伊说。

  “此间,得经历一个很长的时期,这足以使我们彻底完蛋,这对谁都没有利。”

  “对,这对谁都没有利。”迪布勒伊退让道。他一时保持缄默,用指头轻轻击打着夹有吸墨水纸的垫板:“显然,这确有危险。”

  “我们不能答应去冒这个险。”亨利说。

  迪布勒伊又静静思索了片刻,叹了口气说道:“得要有钱。”

  “对呀,可我们没有。”

  “我们没有。”迪布勒伊以困惑的声音承认道。

  当然,他并不会如此轻易地承认失败,他的脑中又在萌生新的希望。可这一论据发挥了威力,在继后的一个星期里,他再也没有提起此事。不过,亨利经常与他见面,尽量向他表示自己的诚意。他与萨玛泽尔会晤了两次,参加了委员会会议,并承诺在《希望报》发表宣言。“只要保持独立,你愿意怎么做都行。”吕克常这样说。

  保持独立,这已经争取到了,可还必须寻求答案,如何利用这一独立。9月份,一切似乎都那么简单:只要保持一点清醒头脑、表现出几分诚意,也就足够了,事情也可以勉强对付过去。如今,新的问题接二连三地不断出现,对过去的一切提出了异议。拉舒姆热情洋溢,对亨利撰写的有关葡萄牙的文章极力宣扬,仿佛《希望报》就要成为共产党的工具。有必要辟谣吗?亨利打心眼里不愿意失去那些因《希望报》持公正立场而喜爱它的知识分子读者;但他也不情愿激起共产党人读者的反感。不过,他这样准都不得罪,势必变得无足轻重,他这样做也确实在起着麻醉人的作用。那该怎么办?他脑子里一边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个问题,一边向斯克利伯饭店走去,朗贝尔正在那儿等着他共进晚餐。不管亨利采取怎样的决定,都是向某种情绪让步,而不是屈服于某一明摆的事实;尽管他下定种种决心,但他始终在原地踏步。他知之不多,什么也不了解。“先了解情况,然后再说,这总归符合逻辑吧。”他暗自思忖。可是,事情并非按此逻辑发展。首先必须表态,这刻不容缓;然后让事情的发展来判别您的是非。“这正是所谓的哄骗。”他不快地想到,“我也一样,在哄骗我的读者。”他曾暗暗发誓,对读者说的事情一定要对他们有所启迪,有助于他们思考问题,总之,要说事实真相。可现在,他却在干哄骗的勾当。怎么办?他总不能关闭编辑室,辞退全体人员,钻进哪个房间呆上一年,闭门不出,只与书本打交道!报纸必须生存下去,为此,亨利不得不日复一日地牺牲自己的一切。他在斯克利伯饭店门前停下了脚步。和朗贝尔一起吃晚饭,他感到欢悦。可向他诉说自己的近况,亨利又有点儿心烦,不过,他希望朗贝尔不要过分在意。他进了旋转门,突然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里面暖烘烘的,男男女女都身着美国军装,空气里弥漫着黄烟味,橱窗里摆着奢华的装饰品。朗贝尔笑盈盈地迎上前来,他也穿上了一套中尉军服。在用作战地记者饭堂的饭店餐厅里,桌上摆着黄油和棱柱形白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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