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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67)

  “不,没什么意思!”纳迪娜不耐烦地站起身子,她的脸上,欢乐的表情荡然无存……“那就搁起来了?”

  “等五分钟。”罗贝尔说。

  “快点儿走,这儿散发着文学味。”

  “什么味?文学味?”

  “一辈子不修边幅的老头儿味。”

  这不是一股什么味。但是,整整三个小时里,整个空气中充盈着希望、担忧与恼恨。空空热闹一场过后,透过这无声的沉默,感觉到了这无形的悲楚。纳迪娜从抽屉里拿出一件酱紫色的毛衣,煞有介事地编织起来,编针嘎吱直响。平常,她从不怜惜自己的时光,可一旦要她拿出几分耐心,她就赶紧装出一副样子,仿佛她的光阴一刻也不该浪费。我的目光落在她的办公桌上,只见一个黑色的封面,一行鲜红的大字煞是诱人:《诗选》,勒内·杜斯。我打开本子。

  “秋日里,牧场可敬而美丽……”

  我翻了一页。“您是否知道,我突然发现了神奇的佛罗里达……”

  “纳迪娜!”

  “什么事?”

  “这家伙寄来的东西,署着他的名字,可却是阿波里奈尔①、兰波、波德莱尔②等的诗句……他总不至于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吧。”

  ①阿波里奈尔(1880~1918):法国诗人。主要作品有《酒精集》等,对法国超现实主义作家产生过影响。

  ②波德莱尔(1821~1867):法国诗人。主要作品有《恶之花》等,对欧美颓废文学产生过影响。

  “啊!我知道他搞的是什么名堂。”纳迪娜冷淡地说,“那个可怜的混蛋给了塞泽纳克两万法郎,让塞泽纳克卖给他一些他写的诗。你知道,塞泽纳克才不会舍得把自己未发表的诗作送给他,开这么大的玩笑呢。”

  “可等那人再来时,怎么也得把事实真相告诉他吧。”我说。

  “没关系,塞泽纳克耍了花招,那人要敢抗议才怪呢。首先一点,他已经没有退路,他自己也实在太可耻了。”

  “塞泽纳克,他也会耍这类把戏?”我诧异地问道。

  “你以为他是怎么混的?”纳迪娜说。她把毛衣往抽屉里一扔。“有时,他的鬼花招可真好玩。”

  “付两万法郎,在不是出自自己手笔的诗上署上自己的名字,这真叫我困惑不解。”

  “为什么要一心想看到自己的名字印成铅字呢?”纳迪娜说道。接着,她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用钱去买与不顾头痛屁股热地拼命去写,是一码子事。”这话是专门说给我听的,若是当着她父亲的面,她就得清理清理自己的脏话。

  等下了楼梯,纳迪娜以疑虑的神气问道:“我们像那个星期四一样,到对面小酒店去喝一杯好吗?”

  “当然可以。”罗贝尔回答道。

  纳迪娜脸上一亮,往大理石独脚小圆桌前一坐,开心地说:“得承认我护你护得怪好的吧!”

  “是的。”

  她忐忑不安地瞧了父亲一眼:“怎么,你对我不高兴?”

  “噢!我呀,我为你感到欣喜,我倒为自己感到不悦,因为这到头来对你没任何的益处。”

  “任何职业都不会有什么结果。”纳迪娜突然硬邦邦地说。

  “这要因事而论。你前几天跟我说朗贝尔建议你当通讯记者,在我看来,这就比较有意义。”

  “噢!如果我是个男的,那就没有什么说的了。”纳迪娜说道,“可一个女人当通讯记者,千分之一成功的机会都没有。”她一挥手,挡住了我们的异议。“我说的成功,不是你们那个意思。”她傲然地说:“女人呀,总是不顺当。”

  我贸然插了一句:“不尽然吧。”

  “你觉得?”她冷冷一笑:“就瞧你吧,你干得不错,你有不少病人,这不假,可说到底,你永远成不了弗洛伊德。”

  她早就养成了这副孩子气,每当她父亲在场,她总是习惯于恶声恶气地攻击我。我开腔道:

  “成为弗洛伊德或无所事事,在这两者中间能做的事多着哩。”

  “我可是有所事事的,我是秘书。”

  “若你这样挺满足的,那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罗贝尔急冲冲地说道。

  我常为罗贝尔嘴巴太快,白白败了纳迪娜的兴致而感到遗憾。我曾多次开导他,可他怎么就下不了狠心,扔不下对女儿的一片雄心。纳迪娜口气咄咄逼人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一个人的命运在今天是多么微不足道!”

  “你的命运不取决于你,也不取决于我。正因为如此,那些一心想出人头地的小人全都让我笑掉大牙。”她轻轻咳了一声,瞧也不瞧我们一眼,继续说道:“等到我有勇气做点艰难的事情的那一天,我就投身于政治。”

  “那你还不赶紧到革命解放联合会去工作,还等什么?”罗贝尔问道。

  她一口饮尽杯中的维特尔矿泉水:

  “不,我不同意。你们说到底是反共产党的人。”

  罗贝尔耸了耸肩膀:“要是拉福利认为我是反对他们的,你以为他还会这样友好吗?”

  纳迪娜微微一笑:“听说拉福利就要来要求你别举行那个集会。”

  “谁跟你说的?”罗贝尔问道。

  “拉舒姆昨天说的。他们很不满意,他们认为革命解放联合会走了邪路。”

  罗贝尔一耸肩膀:“也许拉舒姆和他那帮子小左派分子确实大为不满,可他们要自以为是党中央,那就错了。我上个星期还见到拉福利呢。”

  “拉舒姆前天见了他。”纳迪娜说,“我向你保证,这是正经话。他们开了一个火药味十足的会议,决定必须采取措施。拉福利会来跟你谈的。”

  罗贝尔一时沉默不语,接着开口说道:“若真是如此,那该让人绝望透了!”

  “是真的。”纳迪娜说,“他们说你领导的革命解放联合会非但不与他们一起共事,反而鼓吹与他们背道而驰的政治,还说这次集会就是敌对行动的宣言,说你分裂了左派,他们不得不向你宣战。”纳迪娜的话中含着几分得意。她大概还不知道她这番话的轻重。平时,每当我们遇到真正的麻烦,她往往惊慌失色,可若只是些不顺心的小事情,她总是从中取乐。

  “不得不向我宣战!”罗贝尔说道,“这真叫绝!是我分裂左派!啊!他们没有变。”他愤怒地补充道:“他们永远变不了!他们所希望的,是革命解放联合会对他们服服贴贴,一看到独立的征兆,他们就斥责我们抱有敌意!”

  “要是你不同意他们的观点,那他们必定认为你有错。”纳迪娜通情达理地说,“你也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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