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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68)

  “不同观点可以有,但也可以保持行动的统一。”罗贝尔说,“这就是国民阵线的意思。”

  “他们视你为危险分子。”纳迪娜说,“他们说你鼓吹极恶政治,说你想破坏重新建设大业。”

  “听着,”罗贝尔说道,“掺和不掺和政治,是你的自由,可你别扮演鹦鹉学舌的角色。若你用的是自己的脑子,那你就会明白真正可能引起灾难的,是他们的政治。”

  “他们不能不这样行动。”纳迪娜说,“要是他们试图夺取政权,那美国马上就会干涉。”

  “他们有必要争取时间,这我同意。可是,他们也可以采取别的方式。”罗贝尔耸耸肩说道:“我完全承认他们处的位置很难,他们或多或少是两头受夹。自从工人国际法国支部垮台以后,他们不得不扮演各种角色,一会儿当左派,一会儿又当左派的右派。可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应该希望另一个左派党的存在呀!”

  “怎么!他们就是不希望。”纳迪娜说道。

  她猛地站了起来,为自己产生了一点儿小小的影响感到满意,可并不乐意卷入她显然占不了上风的争论中去。“我去逛逛。”她说。

  我们也起了身,沿着河畔徒步回到家里。

  “我马上给拉福利打电话。”罗贝尔对我说:“唉,手挽着手团结一致是多么有必要啊!他们明明知道这一点!可他们却怎么都不容忍在他们之外还存在另一个左派党。社会党已经算不了什么,这个国民阵线,他们倒是乐意要的。但是,出现一个新的运动,看去很有起色,那就大逆不道了……”

  他继续气愤地讲着,我一边听一边想:“我不愿离开他。”昔日,我离开他时并不感到痛苦,因为我们活在世间,彼此永远相爱。可是,我现在知道我们俩只有一个生命,且它已经受到严重的损伤,前途充满威胁。罗贝尔并非攻不破、击不倒。相反,突然间,他在我看来甚至是脆弱的。他一直指望共产党人怀着诚意,可他大错特错了。面临他们的敌意,提出了严重的问题。“得了,这条死胡同到了。”我心里在想。可他既不能放弃自己的纲领,也不能坚持反对共产党人,任何两全的办法都不存在。也许事情会顺利解决的,条件是共产党人拿定主意,容许举行集会。罗贝尔的命运并非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捏在他们的掌心。想到这些,我感到心悸。他们一个字就可摧毁罗贝尔苦心经营起来的美好的平衡。不,这不是我离他而去的时候。一走进工作室,我就以讽刺的声音说道:

  “瞧瞧我收到了什么东西!”

  我把罗米欧的信递给了他,他遂变了一副面孔,我从中辨出了欢乐,这本该是我的欢乐。“可这是美事!你为什么对我一声不吭?”

  “我不愿一走就是三个月。”我说。

  “为什么?”他惊诧地看了看我说,“这可是一次美妙的旅行啊!”

  我喃喃地道:“我这里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你到底怎么了?从现在到元月份,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纳迪娜已经长得够大了,用不着你照管,我也一样。”他微笑着添了一句。

  “美洲太遥远了。”我说。

  “我简直认不出你来了!”他一副挑剔的神态细细打量了我一番,说道,“你走动走动,这对你大有好处。”

  “我们今年夏天骑自行车去转转。”

  “要想欣赏异国风光,骑自行车可走不了多远!”罗贝尔说,他淡然一笑:“我可问心无愧!若是别人通知你旅行计划泡汤了,你准会蹦起来。”

  “有可能。”

  他说得有理,我对这次旅行看得已经很重。正因为如此,这又成为一块心病扰得我心绪不宁。所有那些往事、所有那些欲望,一一苏醒过来,这多么令人不安!为什么有人要来扰乱我这行尸走肉般的规规矩矩的平安日子?这天晚上,罗贝尔和亨利对拉福利大为恼火,他俩相互鼓励,要坚决挺住,如果革命解放联合会成为一股真正的力量,那共产党人也得被迫买它的账,到那时,就可能重新获得统一。我静静地听着,对他们所讲的一切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可是,在我的脑瓜子里却充斥着一个个乱七八糟的愚人形象。第二天情况没有好转,我兀自坐在办公桌前,整整呆了一个时辰,向自己发问:“我接受?还是不接受?”最终,我站起身来,拿起电话,没有必要装着工作的样子。我曾答应波尔,这几天去看看她,现在去正好。不用说,她准独自一人等在家中。我离开家门,向她家走去。我很爱波尔,可同时,她又使我有点害怕。每日清晨,我经常感觉到身上笼罩着令人窒息的阴影,一个灾难正在渐渐苏醒,而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她。我一睁眼,她也紧接着打开双眼,然而在她的心底,却漆黑一团。我暗自思忖:“若处在她的位置,我可容忍不了这种生活。”我完全明白,相比之下她处这种位置比我处着要容易一些。波尔可以一连几个小时、甚至几天闭门不出,看不到任何人而不感到烦闷,她甚至成功地向自己否定了亨利已经再也不爱她这一事实。可是总有一天将真相大白,到时该会发生什么不测?能给她出什么主意?去唱歌?可这不足以给她以慰藉。

  我渐渐靠近了她的家门,心里也愈缩愈紧。居住在这群命运不济之人的小区里,对她来说倒挺合适。我不知他们在被德占领期间都躲到了什么地方。如今春天到了,他们的破衣烂裳,甚至甲状腺肿和枪伤刀痕又都一一出现了。有三个人背靠街心公园的栅栏而坐,旁边是一块大理石板,石板上装饰着一束已经凋谢的花,其中一男一女正在抢夺一只黑漆布袋,他们脸色通红,是因为喝酒和愤怒的缘故,他们俩猛烈地向对方吐着脏话,但四只紧抓着布袋不放的抽搐的手却几乎拧着不动。而另一个人在旁开心地观战。我钻进了一条小街,油漆斑驳的木门守着一座座废物库,每日清晨,捡破烂的都把废纸和废铜烂铁往这边送,几扇玻璃门微微露出一条小缝儿,候诊室里坐着一些妇女,膝盖上蹲着小狗。我曾从一些小册子上看到在这些动物诊所里,人们医治或者毫无痛苦地杀死“鸟和小动物”。我在一张广告纸前停下了脚步,房间备有家具出租。我按响了门铃。楼梯口总是放着一只巨大的垃圾桶,只要一抬步登楼,便有那么一只黑狗没命地狂吠起来。波尔富有导演的情趣,每当她向新来造访的客人打开这间简易寓所的房门时总会轻而易举地获得戏剧性的效果。我也不例外,每次总对她那出人意外的光彩感到惊讶,我也为她那非同一般的服饰感到惊异。她生来讨厌千篇一律,性喜美妙多变,因此任何时候都显得经过一番悉心打扮。她给我开了门,只见她身着一条宽松的塔夫绸内裙,淡紫的色泽闪烁变幻,脚穿一双大高跟锯齿状鞋,鞋带缠在腿上。她拥有各式各样的鞋子,说不定哪位视鞋如命的收藏家也相形见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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