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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360)

  “李卓轩。”

  “他不会弄错了吧?”

  “不会的。”李鸿藻说,“这是什么病,他没有把握,敢瞎说吗?”

  “真是!”翁同龢还是摇头,“教人不能相信。”

  “我也是如此!”李鸿藻说,“夏天听荣仲华说起,不但到了八大胡同的清吟小班,还有下三滥的地方,当时我心里就嘀咕,据李卓轩说,早在八月里就有征候了。此刻的发作,看似突兀,细细想去,实在其来有自。”

  “那么,李卓轩怎么早不说呢?”

  “他不敢。前几天悄悄儿跟恭王说了,这会儿看看瞒不住,才不能不实说。”李鸿藻又说:“其实早说也无用,这是个好不了的病。”

  “不然!讳疾总是不智之事,早说了,至少可以作个防备,也许就不致于在这会儿发作。照常理而论,这一发在痘毒未净之际,不就是雪上加霜吗?”

  李鸿藻觉得这话也有道理,然而,“你说讳疾不智,”他黯然说道:“看样子还得讳下去。”

  “难道两宫面前也瞒着?”

  “就是为此为难。”李鸿藻问,“你可有好主意?”

  “我看不能瞒。”

  “大家也都如此主张。难的是这话由谁去说?谁也难以启齿。”

  “李卓轩如何?”

  李鸿藻想了半天,也是拿不定主意,好在这也不是非他出主意不可的事,只能暂且丢开,跟翁同龢凄然相对,嗟叹不绝。

  到了第二天,下起一场茫茫大雪,翁同龢虽无书房,却不能不进宫请安。依然一大早冲寒冒雪,到懋勤殿暂息一息,随即到内奏事处去看了脉案,是跟前一天的情形差不多。由于昨天从李鸿藻那里,了解了皇帝的病情,他便不肯尽信脉案,决定到内务府朝房去看看,如果荣禄在那里,便好打听,到底被讳的真相如何?

  “别处都不要紧,就是腰上麻烦。”荣禄皱着眉,比着手势,“烂成这么大两个洞,一个是干的,一个流脓,那气味就不能谈了。”

  翁同龢听这一说,越发上了心事,愣了好一会问道:“李卓轩怎么说呢?”

  “他一会儿就来,你听他说。”

  李德立是每日必到内务府朝房的,开方用药,都在那里斟酌。这天一到,但见他脸色憔悴不堪,可想而知他为皇帝的这个病,不知急得如何寝食不安,一半急皇帝,一半是急他自己。皇帝的病不好,不但京堂补缺无望,连眼前的顶戴都会保不住。

  “脉息弱而无力。”李德立声音低微,“腰上的溃肿,说出来吓人。”

  李德立很吃力地叙述皇帝的“痈”,所谈的情形,跟荣禄所见的不同,也远比荣禄所见的来得严重,腰间肿烂成两个洞是不错,但不是一个流脓一个干,干是因为刚挤过了脓。

  “根盘很大,”李德立双掌虚圈,作了个饭碗大的手势,“正向背脊漫延。内溃不能说了。”

  “原来病还隐着!”荣禄问道:“这不是三天两天的病了。

  你是怎么治呀?总有个宗旨吧?”

  “内溃是这个样子,压都压不下去,硬压要出大乱子。”李德立茫然望着空中,“我真没有想到,中毒中得这么深。”

  荣禄和翁同龢相顾默然。他们都懂得一点病症方剂,但无非春瘟、伤寒之类,皇帝中的这种“毒”,就茫然不知了。

  “皇上气血两虚、肾亏得很厉害,如今只能用保元托里之法,先扶助元气。”

  “外科自然要用外敷的药。”荣禄问道:“这种‘毒’,有什么管用的药?”

  “没有。”李德立摇摇头:“只好用紫草膏之类。”

  谈到这里,只见一名苏拉来报,说恭王请荣禄谈事。一共两件事,一件是文祥久病体弱,奏请开缺,慈禧太后降谕,赏假三月。恭王吩咐荣禄,年下事烦,文祥又在病中,要他多去照应。这是他义不容辞,乐于效劳,而且并不难办的事。

  难办的那件事,就是前一天李鸿藻和翁同龢所谈到的难题,恭王经过多方考虑,认为跟慈禧太后去面奏皇帝所中的“毒”,以荣禄最适当,因为他正得宠,并且机警而长于口才。

  荣禄是公认的能员,任何疑难,都有办法应付,这时虽明知这趟差使不好当,也不能显现难色,坏了自己的“招牌”。当时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你预备什么时候跟上头去回?”恭王问说。

  “要看机会。第一是上头心境比较好的时候;第二是没有人的时候。”荣禄略想一想说,“总在今天下午,我找机会面奏。”

  “好!上头是怎么个说法,你见了面,就来告诉我。”

  “当然!今晚上我上鉴园去。”

  照恭王的想法,慈禧太后得悉真相,不是生气就是哭,谁知荣禄的报告,大不相同。慈禧太后既未生气,亦未流泪,神态虽然沉重,却颇为平静,说是已有所闻,又问到底李德立有无把握?

  “这奇啊!”恭王大惑不解,“是听谁说的呢?”

  “我想,总是由李卓轩那里辗转过去的消息。”荣禄又说:“慈禧太后还问起外面有没有好的大夫?倘或有,不妨保荐。”“我看李卓轩也象是没有辙了!如果有,倒真不妨保荐。”

  “是的。我去打听。”

  荣禄口中这样说,心里根本就不考虑,这是个治不好的病,保荐谁就是害谁,万一治得不对症,连保荐的人都得担大干系。这样的傻事,千万做不得。

  谈到这里,相对沉默,两人胸中都塞满了话,但每一句话都牵连着忌讳,难以出口。这样过了一会,恭王口中忽然跳出一句话来:“皇后怎么样?今儿崇文山来见我,不知道有什么话说?我挡了驾。”接着加上一声重重的叹息:“唉……!”

  提到这一点,荣禄脑际便浮起在一起的两张脸,一张是皇后的,双目失神,脸色灰白,嘴总是紧闭着,也总是在翕动,仿佛牙齿一直在抖战似的;一张是慈禧太后的,脸色铁青,从不拿正眼看皇后,而且眼角瞟到皇后时,嘴角一定也斜挂了下来。世间有难伺候的婆婆,难做人的儿媳妇,就是这一对了。

  “皇后的处境,”荣禄很率直地用了这两个字:“可怜!”他说:“只要皇上的证候加了一两分,慈禧太后就怨皇后——那些话,我不敢学,也不忍学。”

  恭王又是半晌无语,然后说了声:“崇家的运气真坏!”

  “还有句话,”荣禄凑近恭王,放低声音,却仍然迟疑,“我可不知道怎么说了?”

  “到这个时候,你还忌讳什么?”

  “太监在私底下议论——我也是今天才听见,说皇上的这个病,要过人的,将来还有得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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