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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510)

  不开口不行,因为这个折底是由他提出来,必得他先有信心,才能说服大家一起列衔。

  所以醇王催问着说:“你有什么意思,说出来大家琢磨。”

  “我的意思是,要说痛快话,和就是和,战就是战,不痛不痒的话,似乎没有用。”

  这话却是搔着了痒处。从同治初年以来,每遇外敌,朝廷应付之道,总不外备战求和。

  求和是真,备战是假,而假的要弄成真有其事的模样,真的却又迂回瞻顾,倒仿佛虚与委蛇似的。照伯彦讷谟诂看,这个公折中所提的见解、主张,亦复如此。

  醇王却不肯承认。陆战有把握,是他所确信不疑的,就怕带兵官不肯用命。这个看法,他跟亲信谈过好几次,许庚身深为了解,所以拟的折底,能够符合醇王的意思。现在伯彦讷谟诂不以为然,而醇王似乎欲辩无词,他不能不说话了。

  “如今跟外国开仗,都要站在理上,不然,洋人一定合而谋我,众寡之势,胜负不待智者而决。法国如果敢上陆,那就是彰明较著侵犯我国,谁是谁非,十分明白。即令其中有国家想挑拨,亦就无所借口。再有一层,洋人来我中国的,已经不少,内地一开仗,炮火不免伤及他国侨民,各国必不容法国猖獗,出面调解,自然对我有利。”

  经过这一番解释,伯彦讷谟诂才没有话说。到得近午时分,坐轿到内阁大堂主持廷议。

  所谓主持,其实是到一到而已。御前大臣与大学士高高上坐,两面是六部九卿,下面设一张长条案,团团围着一班热心国事的翰詹科道,在传阅上谕、南北洋的电报,以及总理衙门送来的八件法国照会。

  文件多人更多,天气太热,只见各家的听差,川流不息地走进走出,绞手巾、倒茶、装烟、打扇。廷议本就是近乎随意闲谈的一种集会,这天的秩序更不易维持,东一堆、西一堆,三五成群,各自找凉快的地方叙话。其中风头人物是盛昱。他已成了翰林中后起的魁首,所以围在他左右的特别多。

  在大老中,李鸿藻闲废,潘祖荫回乡,翁同和冒了上来,成为扶持风雅的护法,盛昱跟他走得很近,也很佩服他,所以见他一到,特意迎了上来招呼。

  “我刚下书房,来晚了。”翁同和问道:“议了些什么?”

  “还没有开议。总是这样子,议不出什么名堂来的!听说是伯王预备的折底。如此大事,由御前主持,也算是新样。”

  翁同和笑笑不答。停了一下问道:“你大概又是单独上奏吧?”

  “那要看公折怎么说?如果有个切实的办法,可以不致于辱国,我也就不必多事。”

  “你来!”翁同和招招手,“我给你看封信。”

  信是一个抄件,先看称呼,再看具名,是张佩纶在上个月二十八由福州移驻马尾以后,写给李鸿藻的信,却不知翁同和怎会有此文件?

  “是我问起幼樵的情形,兰翁特为录副送来的。”翁同和说。

  “喔,兰公病泄经月,只怕更清癯了。”盛昱一面答话,一面看信。信很长,主要的当然是谈他的部署:

  “佩纶定出屯马尾之计。所拨两营,乃友山留备省防者,其将黄超群前解凰翔之围,与友山患难交。佩纶在陕西文牍中见其姓氏,又观其履历,曾在胡文忠守黔时充练勇,而随南溪先先转战行间。访问省城名营,惟此军队伍尚整齐,是以特调用之。二十七午,合肥忽来电,称林椿云:‘二十八日期满,定攻马尾,惟先让法为救急计,鸿不敢许。’等语。”

  盛昱知道林椿是法国的一个领事,不知道的是,李鸿章何以听信此人的话?看样子他是以一个领事为交涉的对手,未免与他的地位太不相称。而且他既“不敢许”,何以又电告张佩纶,是不是暗示张佩纶“先让法为救急计”,失掉马尾,他可以从中斡旋,使张佩纶脱罪呢?

  这是一个难以猜透的疑问,盛昱姑且搁下,先看张佩纶作何处置:

  “鄙见法特恫吓,然特告督抚必大扰。遂以是夜潜出。侵晓,敌舟望见旌旗,遂亦无事。行营距敌舟一里许,日来市易如常,迥非省城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军书之暇,雨余山翠,枕底涛声,犹胜城市之日接褦襶也。”

  看完这一段,盛昱大为摇头,他觉得张佩纶真是太自负,也太自欺了!居然以为法军震于他的威名,所以“望见旌旗,遂亦无事。”而文字故作洒脱,仿佛羽扇纶巾,谈笑可以退敌,强学谢安的矫情镇物,只怕真到紧要关头,拿不出谢安的那一份修养。

  “真是书生典兵,不知天高地厚。”盛昱冷笑着说,“我就不信,只有他一个人能干。”

  “你再看下去。”翁同和笑道:“幼樵真正是目无余子。”

  于是盛昱轻声道:“法入内港,但我船多于彼,彼必气沮而去。然仅粤应两艘,余皆袖手,畏法如虎,不如无船,转可省费。二十八夜,战定可胜。”

  “这是什么话?”盛昱诧异,“他不是一再电奏请旨,催南北洋赴援吗?如以为虽有船而‘畏法如虎’,倒不如没有船,反省下军饷,这是负气话,还可以说得通,却又说‘二十八夜,战定可胜’,既然这样有把握,又何必电请增援?而且,既有把握,何不先发制人?”

  “战端固不可轻启,而幼樵亦未免夸夸其言。”翁同和又说,“我担心的是,幼樵处境太顺,看事太易,量敌太轻。”

  “是!”盛昱想了一会说道:“还可以加一句:‘受累太深。’”

  “受什么人的累?”翁同和问:“你是指合肥?”盛昱点点头,然后又接下去看信:

  “今局势又改,趋重长门,不知知各宿将正复如何?”

  “‘知各宿将’是指穆将军守长门炮台吗?”

  “对了。下面不是有段小注:‘春岩与论相得,琐细他日面谈。’看样子,幼樵在福建,还只有一个穆春岩,为他稍所许可。此外,不但福建的督抚,连总理衙门诸公,亦不在他眼下。”

  这段话是指张佩纶自己在信中所说:

  “兵机止争呼吸,若事事遥制,战必败,和必损,况闽防本弛耶?译署以办团练为指授方略。抑何可笑?漳泉人较勇,然亦无纪。本地水勇,知府送来二十人,皆里正捉来水手,未入水即战栗。”

  “办团练本非长策。”盛昱又摇头,“幼樵这话倒说对了。‘兵机止争呼吸’,亦有道理,只不知呼吸之间,他能不能临危不乱,应付裕如?”

  就在他们以张佩纶为话题,一谈不能休止的当儿,大厅中已在宣读公折底稿,并作了一处修改,仍旧请各国公断,美国调处。等到翁同和、盛昱接得通知,回入大厅,已经纷纷濡笔具名,而讲官则大多不愿列衔,表示另外单独上奏。盛昱自然也是如此,翁同和则觉得公折的文字不坏,提笔在底稿上写下名字。所谓“廷议”,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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