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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806)

  好不容易把她催了来,鸨母、老妈子才得松一口气,使个眼色,相约而退,让萃芳一个人在屋子里敷衍。

  “干吗呀?生这么大气!”萃芳一只手搭在载振肩上,就在大腿上坐了下去。

  “东屋的小子是谁?”

  “管他是谁?不理他,不就完了。”

  “奇怪!”载振问道:“你干吗护着他?”

  “谁护着他了?我一个人的振大爷,你吃的那门子飞醋?”

  “哼!”载振将她的脸扳过来细看,“刚梳的头,胭脂也是新抹的。你干什么来着了?”

  萃芳脸一红,故意虎起脸掩饰窘态,“是怎么啦?那儿惹了不痛快,到这里来发作?”

  她挤一挤眼睛,抽出一条手绢儿擤鼻子。

  载振不作声,只是冷笑。萃芳有点心虚,不敢再做作,但局面僵着,不是回事,想一想,觉得应该有所解释。

  “是王四爷的一个朋友,不能不敷衍……”

  一语未毕,载振打断他的话问:“那一个王四爷?”

  “不就是汇丰银行的买办王四爷?”

  不说还好,一说让载振每一个毛孔都冒火,出手就将萃芳推得倒在地上,跺着脚骂:

  “你这个死不要脸的臭娘们!是那个王八羔子的朋友,你就不能不敷衍,为什么?好下贱的东西,白疼了你!”

  说完,一把将萃芳抓起来,另一只手便待刷她一个嘴巴,然而毕竟不忍,一松手又让萃芳摔个跟头。

  出得屋去,余怒未息,偏偏王竹轩在另一屋子里张宴作乐,金樽檀板,翠绕竹围,好不热闹,载振看得眼都红了。

  “这个丧尽天良,吃里扒外的汉奸,王八蛋!”载振吼道:

  “给我揍!”

  载振每次出来,都带着王府的护卫,多则头二十,少亦七八个,个个都是喜欢惹是生非的。听得这一声,立刻便有人大吼:“姓王的王八蛋,你滚出来!”

  这个护卫能“票”黑头,正官调的嗓子,这一吼声震房瓦,却如晴天一个霹雳,房子里的宾主,相顾失色,姑娘们更有吓得发抖的,纷纷夺门而逃。

  王竹轩见此光景,只得挺身而出,踉跄而前,伛偻着腰,陪笑说道:“振贝子……”

  “你懂规矩不懂?”仍然是那个护卫暴喝:“跪下!”

  王竹轩无奈,只得双膝一屈,跪倒在地,另有一个戴花翎的护卫,立即大声叱斥他的同事:“你们还等什么?要等大爷自己动手吗?”

  于是护卫一拥而上,拳足交加,将王竹轩狠揍了一顿,然后一阵风似的,拥着载振走了。

  这时,才有人敢上来扶起王竹轩,但见眼青鼻肿,满嘴是血,染得白狐皮袍上一片鲜红。

  “这也太无法无天了!”有个客人顿一顿足说:“到都察院去告他一状。”

  “没有用!”王竹轩摇摇头,倒在椅子上闭目不语,泪水却不断地往下流。

  班子里自然惶恐万分。载振与王竹轩今后可能都不会再来了,一下子去了两大阔客,何能不急?眼前唯有尽力抚慰王竹轩,却又怕载振万一去而复回,发现班子里如此巴结王竹轩,一怒之下会砸窑子。因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有些心神不定,尽围着王竹轩说些安慰解劝的话,却没有一个人说是应该让他躺下来休息,请个伤科大夫来看一看。

  就这乱糟糟的当儿,有人在外面喊:“坊里的老爷来了,坊里的老爷来了。”

  原来京师地面,归巡城御史管理,共分东、南、西、北、中五城,每年就监察御史中开单奏请简派,满汉各一。巡城御史之下,设兵马司正副指挥及吏目各一人,每城二坊,由副指挥及吏目分管,等于地保头儿,当地百姓都称之为“坊里老爷”。

  八大胡同在宣武门外,归南城御史管辖,来的这个“坊里老爷”,是个未入流的吏目,但南城繁华,五城各有特色,所谓“中城子女玉帛,东城布麻丝粟,南城商贾行旅,西城衣冠文物,北城奸盗邪淫。”南城的“商贾行旅”,都须仰仗“坊里老爷”保护,少不得按月有所孝敬,所以南城的吏目是个肥缺,戴一顶皮暖帽,金光闪亮的一颗顶子,倒也神气得很。

  不过见了王竹轩,却似矮了一截,那吏目哈着腰惊讶地问:“怎么回事?王四爷!”

  “是振贝子的人?”那吏目原是听说载振手下在这里闹事才赶了来的,不想挨揍的是王竹轩,只好安慰地说:“算了,算了!你老跟振贝子是好朋友,必是多喝了几杯酒,开玩笑动了真气。这算不得什么!”他回身大声问道:“王四爷的车呢?赶快套车,我送王四爷回府。”

  王竹轩家就住在东交民巷,送到了少不得有个红包作谢礼,王竹轩还有话:“烦你回去给蒋都老爷带个信,几时得闲,请他过来一趟。”

  这“蒋都老爷”便是巡视南城的广东道监察御史蒋式瑆。此人字性甫,直隶玉田人,光绪十八年壬辰的翰林,跟王竹轩是好朋友。一得消息,当夜便来探视伤势。

  “下手这么重!”蒋式瑆很难过的说:“四哥,你在我的地段吃这么一个亏,我心里实在不好过。”

  “性甫!”王竹轩直呼其字,“我一点都不怪你,你亦无须引咎。现在的商部尚书,又是贝子,又是军机领班的大少爷,谁能碰得过他?”

  “话虽如此……”

  “不,不!”王竹轩摇着手说:“咱们别提这一段儿了。性甫,这个年过得去吧?”

  一提到这话,蒋式瑆就上了心事,再想了想老实答说:

  “总得二百两银子,才能把要帐的敷衍过去。”

  “这个数目好办。”王竹轩说:“我们行里存款多了,‘呆帐’也水涨船高了,我再放笔款给你,不要你自己出面,将来也不必还。我打在‘呆帐’里好了。”

  “那可是,四哥,”蒋式瑆喜逐颜开地搓搓手,“你真算是救了我一命。”

  “我知道你的情形。没有上万银子,在嫂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王竹轩说:“性甫,你最好求上天保佑,日本跟俄国快打起来!”

  “这是怎么说?”蒋式瑆问:“四哥,你这话可透着太玄了。”

  “不错!很玄的一档子事,天机不可泄漏,你先搁在肚子里,一个字也别吐露。千万!

  千万!”

  看他说得如此郑重,蒋式瑆自是谨志不忘,只天天从宫门抄及新闻纸上去注意日俄的战事。原来俄国对中国所提的七条要求,自从由联芳透露给内田康哉,内田贿托奕劻坚拒以来,局势的发展,对俄国非常不利,美国首先提出抗议,日英两国亦采取了同样的步骤。同时联名照会中国,以“勿为俄国所胁”相劝。奕劻认为有三国撑腰,对俄不妨强硬。拒绝七要求的照会送交俄国公使馆,内田随即派人将正金银行“庆记”存户的印鉴送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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