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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807)

  其实俄国的对华政策,有缓进急进两派。主张缓进的一派包括威德、拉姆斯杜夫,以及陆军大臣克鲁巴特金等人,都曾公开表示意见,说明不宜急进的缘故,所以这一派称为公开派。

  相对的一派即是主张急进的秘密派,由俄皇尼古拉二世亲自领导,在七条要求被拒之后,突然颁发诏敕,任命远东军司令阿莱克塞夫为“远东大总督”,职权与“高加索大总督”相仿。这等于明白宣告,中国的东三省,已成俄国属地。

  这种狂妄蛮横的态度,当然会激起各国公愤。日本则以利害关系重大,径自向俄国提出所谓“满洲事件”的交涉,希望“划定两国于远东各自之特殊利益”。

  日俄交涉自盛夏至初冬,几度提出对案,彼此都未能为对方所接受。中国亦曾照会俄国撤兵,等于无形中给了日本助力。因此,日本政府的态度,更为强硬。十二月二十日,日本外务大臣小村,电令驻俄公使,向俄国提出最后通牒,东乡平八郎所率领的联合舰队,随即开始行动,在韩国仁川、东三省的旅顺对俄国军舰有所攻击。到了十二月二十五,两国同日下诏宣战。

  消息传布,各国纷纷宣告中立,中国亦复如此。不过日俄打仗,而以中国领土为战场,连头脑比较清楚的瞿鸿玑,都不知如何保持中立?至于奕劻,则是暗自庆幸,亏得见机得早,将存款转入英国汇丰银行,不管日俄孰胜孰败,这笔财产是必可保全的了。

  一过了年,光绪三十年正月初六,俄国任命陆军大臣克鲁巴特金为满洲军机总司令,这表示缀进派支持急进派,两国要大打了。正月初九,日本在旅顺口凿沉了几条船,作为封锁旅顺港的手段,真所谓“破釜沉舟”,已非决一死战不可!

  ※ ※ ※

  伤势痊愈,王竹轩在元宵那天第一次出门,第一家要到的,就是庆王府。向奕劻父子磕头拜年,重赏下人。

  过了两天,专诚发贴子,请载振吃春酒,快啖豪饮,尽释前嫌,反倒是载振,不无歉然之意。只是略一提到那个“误会”,便为王竹轩乱以他语。看起来竟是真的一小芥蒂。

  王竹轩看看时机成熟了,将蒋式瑆请了来,置酒密谈:

  “性甫,”他问:“你记得我去年说过的话?”

  “当然记得!”蒋式瑆说,“昨儿我看报纸,俄国已经占了奉天,日本在旅顺口又沉了好几条船,越打越热闹了。”

  “是的!”王竹轩说,“‘庆记’有笔款子,本来分存正金跟道胜,就为日俄开战,提出来转存汇丰。那时候我不敢告诉你,为的是第一,不知道庆记会不会变主意。照现在看,存在汇丰不会动了。”

  蒋式瑆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何用意,只点点头问:“第二呢?”

  “第二,那时候我跟载振刚有‘过节’,不便动他的手。现在,”王竹轩说:“可以了!”

  “可以什么?”

  “你想不想弄二、三十万银子花花?”

  “四哥……”蒋式瑆只觉得心跳气喘,一再在心里对自己说:把心定下来,把心定下来!

  “我知道你的情形,以前爱莫能助,如今可确定有把握,能让尊阃对阁下另眼相看了。”

  这话却真的说到了蒋式瑆心坎深处,原来他有一段难言之隐。续弦娶了王家的一位老小姐,陪嫁的首饰与现款,约莫有一万两银子。这个数目,在豪富之家算不了什么,而在穷京官眼中,就很了不起了。蒋式瑆自觉是发了一笔财,散漫花钱,毫不在乎。曾几何时,现款消竭,便变卖太太的首饰,不上三年工夫,搞得捉襟见肘,而已摆出来的场面,一下子又收不回拢。为此,夫妇反目,很大吵了几场。当然,说起来是蒋式瑆理屈,只好随太太又哭又骂,悄没声地避之大吉。

  现在听王竹轩的话,决非开玩笑,心里在想,别说二、三十万,只要有三、五万银子,那怕把官丢了都值。因而站起身来,一躬到地,口中说道:“四哥,我知道你是财神爷,必能挽救我的穷!想来其中总还有个说法,若有所命,无不遵办。”

  “言重!言重!你请坐了,我们从长计议。”

  “是!”蒋式瑆拉一拉椅子,靠近了王竹轩。

  “性甫,我不知道你胆够不够大,若是够大,事情就好办了。”

  “当然!只要事情好办,我的胆子就够大。”

  “胆子大得如何地步?敢不敢参庆记?”王竹轩逼视着他问。

  “敢!”蒋式瑆毫不迟疑的回答,接着又问:“是谁想参他?”

  “是你自己,你参了庆记,就有二三十万银子进帐。”

  “有这样的事?”蒋式瑆说:“果真如此,莫说参庆记,就参老太后我也干。”

  “好了,好了!莫说题外之话。性甫,你过来,听我说。”

  两人脑袋并在一起,王竹轩用低得仅仅只有对方听得见的声音,授以奇计,蒋式瑆心领神会,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浓得化不开了。

  听完,蒋式瑆不作声,收敛笑容,凝神细思,好一会才开口,“四哥,”他说:“这件事措词要巧,不然,就会‘淹’

  掉!那一来,白费心机。”

  “也不能算白费心机。事情不成,你的名气响了。所谓‘直声振天下’以后怕不扶摇直上?”

  “对!非利即名,两样总要占一样,我回去就办。”

  ※ ※ ※

  机会很巧,恰有一个极好的题目,可以做那篇参劾庆王奕劻的文章。

  户部在筹设银行,官商合办,资本定为四百万两银子,由户部筹一半,另一半招商入股,月给利息六厘,已经奉旨核准。但商人的反应甚为冷淡,因为咸丰年间发行过钞票,戊戌政变以前又办过昭信股票,结果信用并不昭著。白花花,沉甸甸的现银,换几张花花绿绿的废纸,未免太冤!所以“招商入股”,困难万分。户部尚书鹿传霖,为了号召起见,表示自己首先要入股,以为倡导,而言者谆谆,听者藐藐,至今还没有人入股。

  蒋式瑆就以此事发凡,道是“中国历来情形,官商本相隔阂。自咸丰年间举行钞票,近年举办昭信股票,鲜克有终,未能取信于天下,商民愈涉疑惧,一闻官办,动辄蹙额,视为畏途。户部堂官尚能悉心筹划,尚书鹿传霖向众宣言,拟首先入股,以为之倡。而外间票号议论,仍复徘徊观望,不肯踊跃争先。鹿传霖平日于操守二字,尚知讲求,即令将廉俸所入,悉以充公,为数亦复有限。”

  对鹿传霖略捧数语,作为转折的张本,接下来,笔锋立刻就扫到奕劻:“臣风闻上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俄、日宣战消息已通,庆亲王奕劻知华俄银行与日本正金银行之不足恃,乃将私产一百十二万金,送往东交民巷英商汇丰银行存放。该银行明其来意,多方刁难,数回往返,始允收存,月息仅给二厘。鬼鬼祟祟,情殊可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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