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恩怨江湖_高阳【完结】(37)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小张放低了声音说:“现在大家合在一起做事,形迹就不可不避,说朱某人有房家眷,寄住在张某人那里,反而大家都不方便。”

  话外有话。刘不才便很谨慎地问道:“怎么呢?请你说个道理我听。”

  “我跟你说,我们老的昨天想了一整夜;还起了个卦,长毛是‘盛极而衰’之象。”小张的头几乎凑到刘不才的鼻子底下,很起劲地说:“曾国藩、左宗棠他也知道,稳扎稳打,能够挺得住,就有希望。所以,他的心思完全改过了,也想趁这一潮水里捞他个官做一做。你懂了吧?”

  小张平日言谈很有条理,这几句话听来有些杂乱无章;刘不才知道,这是因为他激动的缘故,话太多,挤在喉咙口都要抢着出来,反就说不清楚了。

  因此,他相反地出以平静的态度:“懂是有点懂,还不太明白;你慢慢说。”

  小张略停一下,咽了口唾沫说:“千言并一句:我们老的,现在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那好啊!”刘不才不由得兴奋,“老人家真是大彻大悟了。”

  “他跟我说:朱某人的眼光、手腕,他是佩服的。好像押宝一样,跟他走决不会错。所以,他要跟朱道台搭一条线;跟官兵方面通通消息。朱道台人在上海,他跟曾国藩、左宗棠有啥往来,长毛自然晓得;也要忌他一脚。这样子你想,如果有人说:张某某跟朱某某,本来不大和睦;现在忽然好了,朱某人的家眷就住在张某人那里。这话传到长毛耳朵里,还不起疑心?”

  “有理啊,有理!”刘不才一面深深点头;一面轻轻拍着桌子,“我倒见不到此。说起来到底是老人家看得多,料得透。”

  “好了,现在你明白了。事情我们分开来谈,第一是老孙送朱家眷属的事,今天晚上我约了他在阿狗嫂那里吃酒,你们当面商量。”

  “好的。”刘不才问。“第二件呢?”

  “第二件,就是我们以后怎么样联络。我跟你,当然是一条线;不过也不能每样事情,都是我们两个人碰头传话。总还要另外安排一个跑腿的。”

  “说得不错。”刘不才略想一想说:“这个人,最好你来安排。为啥呢,我说实话,这个人如果出了毛病;对你们这方面的关系大,对大器设有什么大关系,他人在上海夷场上,长毛拿他没奈何。所以,这个人,要你们这方面信得过的才好。”

  “既然你这样子说,那我也就说老实话了;人,我们已经有了一个,这趟就想跟了你去,让朱道台看看——他的眼光厉害,看看这个人靠得住靠不住?靠不住不用,不必客气。”

  这样处置,异常诚恳周到。刘不才大为佩服,同时也对小张另眼相看了;先当他不过是比较精明的纨绔子弟,哪知胸中竟大有邱壑。

  “再还有一句话,我也想到上海去玩一趟。”

  “这话真的,还是假的?”刘不才很认真地问。

  “这,”小张微感诧异,“我用不着骗你。”

  “好!这一趟一起走。”刘不才拍拍胸脯,“一切都是我的。吃喝玩乐,统通不用你费心,而且还要你称心如意。玩到明年春天,说不定还可以带个万把银子回杭州。”

  有这样的乐事,小张一颗心都像飞走了。不过也还有所不解。

  “怎么说,还可以带个万把银子回来呢?”

  “我好好赌他几场。”刘不才扳着手指数:“江苏的苏、松、太;我们浙江的嘉兴、湖州,天底下最富庶的五府,加上扬州、镇江,那班石库墙门里的大少爷,像蝗虫一样都飞到上海了,吃饱逛厌,还是赌桌上最有劲,输赢出入极大;赌得精的固然不少,赌脾气的更多— ”

  “慢慢!”小张打断他的话问,“怎么叫赌脾气?”

  “大少爷脾气啊!”刘不才说,“大少爷脾气是,输钱不要紧;不能输面子。只要抓住这个诀窍,稳扎稳打,包你得手。”

  这一说小张越发喜心翻倒,手都有点发痒了。于是当时作了决定,随朱家眷属的船,一起到上海— 这在刘不才又算加了一重保障;有小张在船上是更安全、更方便了。

  酒菜早已齐备,孙祥太却还不到;刘不才倒有些担心,因为长毛的宵禁很严,应付不得法,就会被扣,怕孙祥太出了什么毛病。但小张力保无他;说约好了是先由他善后局派人去接,一路必可通行无阻。此时不到,或许是因为孙祥太临时有事耽搁,决非被扣。

  那就只好等了。好在这两个人气味相投,言不及义的话多得很;围炉喝茶,想到哪里,谈到哪里,辰光倒也易于打发。

  正谈得起劲,阿招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进来,“祭灶了!”他向刘不才说,“请你去磕头。”

  刘不才有些啼笑皆非,“怎么要我去祭灶?”他推辞着。

  “自然要你罗。”阿招振振有词地,“‘男不拜月,女不祭灶。’”

  “这我晓得。你们家的灶,狗皮倒灶,乱七八糟;我算啥?我又不是你们的一家之主。”

  “怎么不是一家之主?这是小灶,不是前面的大灶;从前没有的,今年你要住常了,才起的灶。什么狗皮倒灶,乱七八糟?从你来了以后,我跟你两个人安安分分过日子;只有你在别处地方乱七八糟,我是大门都难得出一步。这样子你还嫌我!”阿招越说越委屈,粉脸上立刻出现了两条沟,“总是嫌我不会说话,嫌我不上台盘;不管有人没有人,开口就骂。现在索性冤枉我狗皮倒灶。小张大爷,你倒评评理看!”

  用不着小张评理;刘不才见机,站起身来拉着阿招说:“好,好!祭灶,祭灶;‘上天奏好事,下界保平安’”

  阿招很老实,而且倒是一片真心;刘不才可以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上,所以两句好话一说,她立刻回嗔作喜,很起劲地领着刘不才去祭灶送灶,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张看在眼里,有些好笑,丢开他们,一个人拨着炉火想自己的心事— 他虽是浪荡子弟,其实倒是像刘不才所看出来的,胸中颇有邱壑;他知道他们父子的名声不好,必得做一件惊世骇俗,大有功于乡邦的奇行伟举,才能“一床锦被”遮盖得许多劣迹,令人刮目相看。这个机会要等官军攻到;做个内应,撵走长毛,光复杭州。那时朝廷褒奖,授官补缺,这个从军功上来的官,比捐班还漂亮些,岂不扬眉吐气了?

  因此,现在跟朱大器搭一条线,确是明智之举。不过做这种事,最要紧的是未见好的,先想坏的;不能一厢情愿,只是打自己的如意算盘。传话的人要靠得住;接头的地方要长毛防不到,最好另外租房子、设机关。租房子当然要像“做人家”;那就少不得女眷。想到这里,灵机一动;觉得有个主意倒不妨试一试。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高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