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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怨江湖_高阳【完结】(36)

  “气?我受的窝囊气还不够?老刘,”小张拉住刘不才气急败坏地说,“好好一件事情,每一趟都是他搞坏的;左手不放心右手,牵丝扳藤,搞得人家烦了,歇作拉倒。要我去说好话,事情才能够挽回;挽回是挽回了,人家的话说得很难听,只好我来赔不是。这种情形也不晓得多少回了?你问他自己!”

  张秀才不作声,只是冷笑着,摆出不屑与辩的样子,一袋接一袋地抽水烟。这就见得做儿子的理直气壮了— 刘不才心里明白,他们爷儿俩常做些包揽是非的买卖;张秀才做事不大上路,而小张为人爽朗重然诺,所以在外面,儿子比老子吃得开。此时张秀才员又打又骂,其实少不得他儿子这个帮手;凡事弄到头来,还是要小张作主。

  了解到这层微妙的情况,刘不才便有了计较,一把将小张拉到角落上,低声说道:“老人家总是长辈,礼貌不可不顾。等下我有一番场面上的话说,你不要打岔;事后我们再作商量,我总听你的就是。”

  小张会意;赌气说道:“我索性走开,省得听了生气。”

  话是这么说。他仍旧在里屋“听壁脚”。只听刘不才说道:“张大爷,我先说我跟大器是门啥亲戚?他是三房合一子,兼祧叔伯,可以讨三房家眷;其中有一房,就是我的侄女儿。”

  “喔,”张秀才神态如常了,从容说道:“原来你是大器的叔岳。”。

  “我忝长一辈。不过说起外场来,我实在不如我这个侄女婿。他是孝子;为了想念堂上老亲,在上海病倒了。所以这一层,一定要请张大爷高抬贵手。”

  这句话是绵里针,张秀才急忙答道:“言重,言重!我决没有拦挡他们母子不能团聚的道理。”

  “其实朱家老太太倒是真不想动;活到五十几岁从没有出过远门。如今杭州虽说苦一点,能住在张大爷府上,真正‘大树底下好遮荫’,求之不得。不过,在大器做儿子的,心里总是在想,老太太吃了这一场苦,无论如何要接他到上海去过几天安闲日子。说不定老人家倒住不惯,马上要回杭州;那时候一定要来打扰府上”

  刘不才这番话真是煞费苦心,不但婉转,而且要为张秀才开脱他想拿朱老太太当押头的用心;这一来,张秀才反倒无话可说,因为怎么说都不得体;真所谓“越描越黑”,就不如不描。

  刘不才当然了解他的想法,不愿意冷场,所以紧接着自己的话又说:“不过,大器在杭州已经住了五代,且不说还有点薄产要料理;就是几十年的亲戚世交,也不能说不要就不要,所以在杭州还要有个亲人照应联络。这件事,大器本来托的是我;不过说实话,我到底不姓朱,有些事情做不得亲戚的主。再说一句,我的性子好动好玩儿,叫我枯守在这里,未免束缚。如今承张大爷念旧,肯照应朱家,那就再好没有了;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张大爷肯不肯帮忙?”

  “笑话!哪有不帮忙的?刘三哥,你请吩咐。”

  “我想叫我侄女儿留在杭州。她也算朱家一个正主儿,差不多的事情都可以作主。不过,她到底是年轻妇道人家;叫她独门独户去住,我跟大器都不会放心。好不好在张大爷府上借住一住?”

  张秀才的功名虽已被革,当初挣这名“生员”倒是笔阵中凭真本事让学台取中的,所以肚子里也还有点货色;想到“战国策”上“亲子交质”的故事,了解刘不才便是仿此行事,以表诚意。按场面上的道理,既有这样的表示,自己也就应该做得很漂亮;无奈他就是小张批评他的“牵丝扳藤”的脾气,不大有句痛快话,所以支支吾吾地打不定主意。

  听壁脚的小张,真是喉咙发痒,恨不得闪出来说一句;只是他有自知之明,此时开出口来,决不会有平心静气的声音,那一来又起冲突,害刘不才为难。然而痒得也实在难受;只得连连咳嗽,用来消除那股不吐不快的劲儿。

  这几声咳嗽提醒了张秀才,大声喊道:“阿毛!”

  阿毛是小张的小名,听得他老子喊,很快地走了出来,先就说道:“我都听见了。”

  “那顶好。你看,怎么样?”

  “没有什么怎么样!人家话都说到头了,我们多说一句就是半吊子。”

  “好,我不多说。”张秀才终于说了句很漂亮的话:“既然自己人,何分彼此?一句话:悉听尊便。”

  这句话倒是面面俱到,刘不才反觉得不易应付;而眼前只有先致谢意。

  到此地步,主宾自然尽欢。刘不才喝得酩酊大醉,也不知怎么到了寓所的,一觉醒来,一片漆黑;将阿招唤了进来,先狠狠地喝下了一壶冷茶,人才觉得舒服了些。

  “小张大爷来过了。”阿招跟他说,“因为你醉得像死猪一样,喊都喊不醒,所以他又走了。临走交代,明天一早,请你不要出去,在家等他。”

  “喔。”刘不才问,“还有啥话?”

  “还有?”阿招想了想,“还有,他明天晚上要在这里请个客。好像是江湖好汉,什么帮里的孙大爷。”

  “你不要胡说八道,什么江湖好汉?”刘不才呵斥着,“你样样都好,就是一张嘴糟糕。”

  “我也不懂— ”

  “不懂就少说。”

  连碰两个钉子,阿招赌气而去。刘不才也不理她,将今天上午的经过,回想了一遍;觉得心满意足,于是翻身又睡,酣畅地直到天明。

  第二天他起得极早,一个人在门口闲眺;远远看见小张,便迎了上去,口中问道:“到哪里?上茶馆;还是就在我这里谈?”

  “找个清静的地方。”小张说道,“这里离城隍山近,到城隍山去。”

  自从劫后,刘不才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本来就受了兵火,残破不堪,加以寒冬腊月,人迹稀少,越见凄凉。不过,药王庙前倒还有一处茶摊;两个人泡了茶,叫来一盘油蓑饼,边吃边谈。

  “昨天真对不起,害得你们父子口角。”

  “常是这样的。人家骂我不孝,我自己也觉得;不过到时候我就忍不住了。再说— ”小张停了一下又说,“自己人面前,说说也不要紧;孝是孝在我心里,我们老的,好几次不得了,都是我出头去硬挺。这些话不便说给别人听,人家听了也不相信。总而言之,自己心里明白就是。”

  “是呀,我也看出来了,你是你老人家的一条右手膀;所以昨天我才那样跟你说。”刘不才说,“话,我说出口了,一定要做到— ”

  “哪句话?”

  “叫我侄女儿住在府上。”

  “不必!”

  “不、不!”刘不才抢着解释,“‘光棍好做,过门难逃。’一定要这样子过一过门;住些日子,你再跟你老人家说,放她回上海。这样,大家面子上不都蛮光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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