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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娘子_高阳【完结】(96)

  ※       ※        ※传胪是在天子正衙的太和殿。寅时刚过,天色微明,王公大臣,已经陆续到达,在本衙门朝房待命。殿上已陈设了全副卤簿,殿内东面设一张黄案,上置“金榜”,礼部官员细心检点妥当,通知鸿胪寺的官员,可以排班就位了。

  首先是引新进士入殿。一榜二百七十二名,都在金水桥北。太和门外待命。入殿之前,分为两行,单数进昭德门,双数进贞度门,跪在丹墀后面——前面是铜制的品级山,自正一品至从九品,东西各两行,百官各依品级就位。唯有八员读卷官,不论品级,一律跪在品级山之前。

  及至皇帝御殿,三跪九叩,行礼已毕。新升的体仁阁大学士朱凤标,上殿直趋黄案,双手捧起金榜,走向丹墀,交付跪受的礼部尚书万青藜。万青藜起立转身,将金榜放在预先陈设在那里的、铺着黄缎的小案上,然后连案举起,由左阶下丹墀,将榜案置于御道正中的龙亭中。

  于是,鸿胪寺官员高声慢唱:“传胪!”

  余音袅袅声中,礼部司官出班宣读谕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同治七年四月二十一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钦此!”

  接下来仍是鸿胪寺官员唱名——这就是所谓“传胪”。首唱:“一甲一名洪钧!”末字未终,乐声大作。跪在后面的洪钧,随即起身,急步而趋,越过所有的品级山,跪在读卷官后面。榜眼、探花,亦复如此,唱名出班,跪在状元左右。到二甲、三甲就只唱一个总数,也无须出班,即在原地随众行礼。

  传胪大典,到此告一段落。但皇帝并不退朝,在宝座上遥望,目送“三鼎甲”由御道出正门。鼓乐前导,礼官捧榜,“三鼎甲”后随,由御道正中出太和门、午门以及作为紫禁城正门的端门。再笔直往南,便是天安门、大清门——这五道禁宫正门,平时关闭,遇到太上皇、太后、皇帝皇后的大驾出入,方始开启。此外只有两种情形之下才会开启,一是大婚,八旗名媛,由大清门抬入,便成皇后;一是传胪,草庐寒士,能由大清门出来,必为鼎甲。

  出大清门折而往左,东安门前已挤得水泄不通,有的看榜,有的看状元,有的什么也不看,只为挤热闹。顺天府和宛平、大兴的差役挥舞着皮鞭,不断在吆喝,才能从人丛中开出一条路来,容礼部官员和“三鼎甲”通过。

  到得东安门前,差役更多,四下尽力拦阻,围成一大片空地。只见东面用芦席搭了一个彩棚,棚前陈列着长长的仪仗,簇新的红罗伞和高脚牌,牌上金字,写的是“钦赐状元及第”;榜眼、探花亦各有一块。洪钧来不及细看,只凭礼部官员的指引,先到东安门下行礼挂榜;然后在细吹细打的鼓乐声中,被迎人彩棚。

  棚中只有一张大桌,桌上置着金花醴酒,照例由光禄寺准备。顺天府府尹胡肇智含笑相待,一见“三鼎甲”,先道声:“恭喜!”随即为他们簪上映日耀眼的金花;递过酒来,宾主对饮过三杯,随即听得有条宏亮的嗓子,在外面大喊:“送状元回府!”

  胡肇智亲自引导洪钧出棚,只见“导子”已经摆好,前面是顺天府府尹的仪从,后面是“三鼎甲”的衔牌。榜眼和探花都只一块,状元却是一对,“钦赐状元及第”一块以外,另一块是“授职修撰”。

  到得此时,洪钧却有些胆怯了。衔牌之后,一并排三匹马,居中那匹,一色纯白;马脖子下挂一个红绸鸾铃,不断地喷鼻踢蹄,昂首长嘶,显得很英俊,也很不安分。洪钧频年奔波,惯于舟车,唯独骑马的机会极少,此时心气浮动,更觉难于控驭。倘或上不得马,或者上了马骑不住,被马屁股颠了下来,岂非大大的笑话!

  但如状元不敢上马,笑话更甚;众目睽睽之下,唯有硬着头皮,撩袍上前。幸好马亻夫很得力,在他认蹬攀鞍时,处处扶持;而那匹白马由于马亻夫的抚慰,亦变得驯顺服贴,才让一个忐忑的心,平静下来。

  京官不许鸣炮喝道,前导的差役只用系着长绳的软鞭,一下一下往前抽击地面,在喧哗的人声中,发出极清脆的音响,也吸引了更多的人来看“状元游街”。

  九陌红尘,马蹄得得,从东安门折往王府井大街,出崇文门折而往西,经珠市口由宣武门大街到长元吴会馆,这一个大圈子兜完,已近午时。顺天府尹胡肇智,与榜眼黄自元、探花王文在,将状元送到,长揖而别,转往湖广会馆,送榜眼“回府”。

  长元吴会馆冠盖云集,喜气洋洋,门鼓一遍一遍响,贺客一拨一拨到,清音“堂名”吹创打打,接连不断。洪钧头昏眼花,只知道一个接一个地作揖,却很少知道贺客姓甚名谁。

  到得午正开席,自然是状元坐正中一席,四位陪客,亦是四位状元。第一位叫章鋆,浙江宁波人,咸丰二年壬子恩科状元,现任国子监祭酒,入值上书房,教少年王公读书。第二位是翁同(龠禾);他的胞侄翁曾源亦是状元,本来亦在被邀陪新贵之列,只为生来就有羊角疯,时发时愈,这两天正好又发病,困顿床褥,只好失陪。

  第三位是孙家鼐,字文臣,安徽寿州人,咸丰己未正科的状元,刚由湖南学政任满回京。第四位便是洪钧前一科的状元,是蒙古正蓝旗人,名叫崇绮,字文山。他是咸丰初年文华殿大学士赛尚阿的儿子,早就出仕;后来因为赛尚阿奉命领兵平洪杨,师出无功,虚糜钜饷,为文宗革职遣戍,崇绮亦连坐夺职。不想同治四年,竟得大魁天下;旗人中状元,是清朝开国以来所未有之事,两宫大后不敢破例,交军机大臣核议,领班的恭王亦觉得为难。最后是有人说了一句话:“只问文章,不问籍隶”,方始定夺。四位陪客中数他的年龄最大,平日又好程朱理学,所以看上去道貌岸然,与其他贺客的春风满面,显得很不调和。

  开席同时开戏,先跳加官,后上正戏。开锣戏无非取吉祥如意、加冠晋爵的口彩,郭子仪“七子八婿”,姜太公“八百八年”之类。

  在洪钧,哪怕戏再好,也无心欣赏。因为此日盛会,自己虽说是首席的上宾,其实是真正的主人;而况科名之中,最重先后,在座的除了极少数的同年以外,都是前辈,不可失礼,更不可以状元骄人。有了这样的了解,视线关顾,语言应对,十分用心,哪里还有功夫去看红氍毹上,如何出将入相?

  他的这种心情,性情平和忠厚的翁同(龠禾)自然了解。既是同乡,又是同样的出身,对这位后辈,自然要格外照应。找个空隙,悄悄问道:“文卿,你去拜过文山没有?”

  “还没有。”洪钧答说,“昨天听宣以后拜老师,直到晚上才回会馆。”

  “回头散了席,你先去拜他。”

  “是!”洪钧答应着,但语声中有不解所谓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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