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状元娘子_高阳【完结】(97)

  “有个规矩,莫非你没有听说过,你的谢恩表须有来历。”

  来历!是何来历?洪钧确是不知道;俯身向前,很恭敬地说:“请瓶公指教!”翁同(龠禾)别号“瓶斋”,所以洪钧称他“瓶公”。

  “有这样一个规矩,不知起于何时— ”

  这个规矩虽不知起于何时,但相沿已久,决不能不守。状元蒙御笔亲点,恩泽深重,自然得上表谢恩。这道谢恩表的格式,与一般奏折不同。照例:新科状元要向前一科的状元请教,却又不是登门拜访,说几句客气话所能了事的;应该递门生帖子,送上一份丰富的贽敬。

  听翁同(龠禾)解说明白,洪钧才知道问他拜过崇绮没有,意思是问他可曾做到了这一套礼节。当时心里很不安,连说道:“这是失礼了!能不能请瓶公先为致意?回头一散了席,我就去拜。”

  “那倒不必!你回头去一趟就是。”

  于是等到日色偏西收戏散席,洪钧立刻驱车去拜崇绮的门。既然自居于门生,当然要行大礼;崇绮还了半礼,留洪钧吃点心,很说了一些“不欺暗室”、“不二色”之类的道学话头。又说:当今皇帝冲龄典学,两宫太后极其认真。君上固为臣下的楷模,臣下的品德,亦可启沃圣心。因此,居官总以品行为第一。否则,就是言官不上弹章,两宫太后亦会派人访查,倘或私德不修,必遭贬黜。

  这番话表明了崇绮是为做官而讲道学;洪钧心里虽有些鄙薄这位新任的老师,却也未尝没有警惕,很诚恳地表示接受训诲。

  “老弟早点回去息着吧!我不留你便饭了。”崇绮很体贴地说,“我是尝过这个滋味的,一旦得意,能把人累得精疲力竭,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过几天还要朝考,虽然对你的关系不大,但如文字不出色,到底也惹人闲话。”

  洪钧觉得这两句话,才算是令人心说诚服,连称是。而且回会馆以后,除了必须要拜的客以外,总是尽量找时间休息,好歹过了朝考再说。

  ※       ※        ※从听宣召见那天起,就想给蔼如写信。但这样一件快心惬意的大喜事,他不愿草草落笔,一心一意写一封尽吐心曲,细味酸辛的长信,博得蔼如一个展眉开怀,魂梦俱适,稍稍作为报答。却苦于找不出半日之闲,可以让他从容笔谈。因此,一直延到朝考完毕,才能了此心愿。

  然而写这封信,却似乎比金殿射策更不易。提笔只写下“蔼如贤妹夫人妆次”八个字,便即踌躇了。因为他蓄意要作惊人之笔,却找不出一句话可以包括苦尽甘来的慰藉;平步青云的得意;以及梦想不到的独占鳌头而至今犹不免疑真疑幻的感觉。

  反复思量,终无好句,自己有些好笑,真是钻入牛角尖了!俗语说:“家信无文”,只要平铺直叙,娓娓道来,在蔼如看,便是一篇情文并茂的好文章。

  这样一想,下笔就快了。从会试得中,嘱咐报房到烟台报喜谈起,接叙殿试的情形,洋洋洒洒,一直谈到传胪已毕,随礼官捧金榜出天安门,顺天府尹亲送回会馆的盛况。一面写,一面想,洪钧不由得又激动了。想起蔼如平日好强,此番应该是踌躇满志,再无余憾,忍不住添了两句:“卿诚厚我,我亦不负卿之期许;此时恨不能亲耳听人呼卿‘状元娘子’,一睹卿如何扬眉吐气!”

  那么,“状元娘子”的家在哪里呢?他一直存在心里的想法是,苏州的家不动,迎蔼如到京寓来主持中馈。这当然先要办喜事;而这场喜事如何办法,不想则已,想起来处处棘手:喜事是在哪里办?如回苏州成礼,能不能请假?迎亲到京孰为主婚?而况兼桃双娶,先要请老母出面,征得族中长辈的认可;然后物色媒人正式提亲。看来不是三五个月之内可以如愿的。

  念头转到这里,洪钧不由得废然兴叹;而在信中亦只好先略而不提,等稍为闲一闲,费功夫彻底筹划停当,再告诉蔼如。

  ※       ※        ※烟台的回信,来得出乎意外地快。拆开一看,才知道蔼如的这封信,专为贺喜,封缄时还没有接到他的信。

  大魁天下的喜讯,是由报房报去的;锣声到门,轰动四邻;不久更轰动了整个烟台,新任的登莱青道刘达善,福山知县吴恩荣,都鸣锣喝道,专程到李家道贺。蔼如自道慌了手脚,亏得海关上的黄委员赶来,代为接待,才不致于失礼。如今就请黄委员主持,挑定五月初八黄道吉日“开贺”。接着还要到各处庙宇酬神演戏,只怕一个月还忙不了。她用词若有憾的语气说:所到之处,无不注目;指指点点说是“状元娘子”来了!十目所视,实在令人受窘。

  这使得洪钧又兴奋、又有意外之感,想不到烟台的官场,如此礼重蔼如。但深一层去想,不是礼重蔼如,是礼重“状元娘子”。有此一日,足以报答了。

  这比韩信的千金报德,更令人爽心快意。洪钧在想象开贺之日,蔼如盛妆吉服,殷勤答礼的那种不逊干任何世家名媛的娴雅仪态,直要从心里笑出来!

  ※       ※        ※“文翁,”张司事的神色,在诡秘中带着些忍俊不禁的意味,“说个笑话你听,烟台出了一位‘状元娘子’!”

  这哪里是笑话?但当笑话来说,就不能不让洪钧提高警觉了,“何以见得是笑话?”他说。

  这句话问得张司事一愣,“状元娘子不是在苏州?”他振振有词地,“哪里从烟台又跑出一个状元娘子来!”

  越是如此,越使洪钧觉得难以启齿,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你听谁说的?”

  张司事突然从洪钧的脸色中发现,事出有因;于是态度语气都变过了,“文翁就不必打听了!”他说,“闲言闲语,认不得真;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付之一笑可也!”

  言语越发暧昧,似乎张司事装了一肚子关于“状元娘子”的笑话,只为已识忌讳,不肯明言似地。洪钧既纳闷、又不安,还有些气愤,心中一乱,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正待说一两句重话诘责时,窗外有会馆的长班在喊:“洪老爷有信!”

  张司事抢着去开门,洪钧从里望出去,只见除长班以外,另有一个穿蓝布大褂的中年人,识得是潘家的听差。这就不问可知,是“老师”潘祖荫有信。

  拆开来信,才知道猜错了。一纸花笺,只有两行字:“乞即顾我一谈。此问文卿世兄午安。”下面署名“蝶园”。这是潘祖荫的父亲潘曾绶的别号。

  洪钧不知太老师忽而见召,为了何事,便将潘家的听差唤来见面,却问不出什么?只好立刻套上马褂,坐着潘家派来的后档车,直趋米市胡同下了车,不须通报,由来接的那名听差径自领入花厅。

  花厅中的人不少,一见洪钧,不约而同地闭了口,面无笑容地将视线投在他身上。接着潘观保首先起身,由角门入内。然后是吴大澄以及殷兆镛、庞钟璐等等一班苏常籍的达官,一个接一个,悄然离座。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高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