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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外记_高阳【完结】(38)

  平常的花灯,莫不是四面临空悬挂,唯有宁王府所进的花灯,大多著柱附壁,同时又在乾清宫四周,汉白玉石的栏杆上,用彩色毡幕覆盖,而暗中贮存火药。到得这年——正德九年正月十三上灯以后,著柱附壁的花灯,连着点了三天,将板壁门窗烤得极干,一处起火,迅即蔓延,再一烧到火药,其势更不可收拾。乾清宫及坤宁宫,烈焰腾空,整整烧了一夜,火势最盛的时候,皇帝在西苑高处遥望,还笑着说道:“好比一棚大烟火。”

  对宸濠这种彰明较著的奸谋,竟会懵然不觉,深宫大火,竟会无所警惕顾惜,居然以看烟火的心情去欣赏灾难。在宸濠看来真是不可救药的败家子,江山迟早不保。与其落入外人手中,不如姓朱的自家来取而代之。否则,不但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祖宗。

  因为如此,从这年起,宸濠的行迹益发无所顾忌,看样子随时可以造反。但师出必须有名,如今皇帝将有孕妇人,留在宫中不遣,恰好给了宸濠一个借口,皇帝竟要将太祖高皇帝辛苦缔造的大明江山,因为宠爱一个妇人之故,拱手送与外人,不忠不孝,罪浮于天,不但不配再做大明的皇帝,甚至亦不配做朱家的子孙。从前阳翟大贾吕不韦,以有孕的姬妾,进奉秦国的王孙子楚,生子为后来的秦始皇,秦国的庙祀血食,归于吕氏,这是子楚受人所愚,犹有可说,而当今皇帝明知故犯,愚不可及,更何足以君临天下?

  如果宸濠用这样的借口,起兵申讨,不仅师出有名,而且很容易博得天下的同情。那一来,情势就会很糟糕,所以宰相杨延和、梁储、蒋冕、毛纪等人,大为担心,但一时却筹不出有何可以挽回的善策。

  当然,言官看不过去,会上疏切谏。有个户部给事中石天柱,说得最恳切,当乾清宫失火时,他就有道奏章,慷慨指陈:“今日外列皇店,内张酒馆,宠信番僧,从其鬼教,招集边卒,袭其衣装,甚者结为昆弟,无复尊卑。数离深宫,驰骋郊外,章疏置之高阁,视朝月止再三。视老成为赘疣,待义子以心腹。时享不亲,慈闲罕至,不思前星来耀,储位久虚,既不当御宫中,又弗预选宗室,何以消祸本,计久长哉?”

  皇帝没有皇子,又不能像宋仁宗那样,预选宗室中的贤者,迎入宫中教养,以为储贰,这是朝中正人君子最担心的一件事!因为这一来势必启宗藩以觊觎之心,所谓“消祸本,计久长”即指此而言。而眼前的情况,比“前星来耀,储位久虚”还要坏,石天柱当然更要说话,一次没有结果,第二次纠合同官再争,话更率直了。

  他说:“臣等请出孕妇,未蒙进止。窃疑陛下之意,将遂立为己子。”如果如此,此“子”将来自然会继承大位,然而“异日请王宗宫,肯坐视祖宗基业与他人乎?内外大臣肯俯首立于朝乎?”这是很明白提出警告,倘或有此一日,不但请王宗室要起兵,甚至朝中大臣亦要反抗。因而简单有力地提出要求,“望急遣出!以清宫禁,消天下疑。”

  皇帝是很任性的人,臣下越争得厉害,他越不肯听从。石天柱的奏疏,依然留中不发,而含芳的肚子却一天比一天大了。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第四部分马永成受了内阁的逼迫,对这件事很伤脑筋;跟朱宁商量,亦都觉得皇帝样样都可以任性,而这件事做得实在荒唐。必得想个办法挽回,否则就会落一个永世难消的骂名。

  “有了!”有一天朱宁突然想到,“我有个故交叫马大隆,出家做了道士:最近从武当山回京,住在白云观。此人足智多谋,只要他肯管这件事,就必有好办法。”

  马永成亦知其人,“不错,我也听说有这么一位同宗,是奇村异能之士。”他说,“事不宜迟,请你赶快去看他吧!”

  白云观在西直门外。朱宁跨一匹骡子,带一个书憧,悄然相访。旧友重逢,欢然道故;马大隆留朱宁吃斋,客人欣然应允,表示要留宿白云观。

  这夜月明如画,两人在松树下煮茗清谈;夜深人静,朱宁方始吐露来情,请马大隆划一挽救大明国祥的计策。

  “这是旷古绝今的奇闻。”马大隆说,“从前汉哀帝要禅位于董贤,那还是因为断袖情深,犹有可说。如今皇上与含芳腹中的孩子,毫无渊源,何厚爱如此,竟要将朱家的江山,送与毕家的无父之子,真不解皇上是何用心。”

  “皇上亦不是厚爱那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胎儿,只不过任性而已!”

  “对含芳呢?”马大隆补了一句:“你拿蕙娘来跟她作个比较。”

  “这不大容易比较。皇上对蕙娘有三分敬的意思在内,对含芳可没有。”朱宁想了一下又说,“不管怎么样,皇上对含芳不会比对蕙娘更好。”

  “那就是了!你只看皇上对她的宠爱不如从前,立刻来告诉我,我自有道理。”

  “你有何妙计?请讲!”

  “天机不可泄漏。”

  “莫非你还卖个关子!”朱宁笑道,“何不让我先闻为快?”

  “不是我卖关于。其中有两个原因:第一、我主意是有了,细节要打听打听情形,才好筹划;第二二、事先跟你说了,怕万一不小心漏了口风,或者神色之间泄露机关,那就不但大事不成,只怕你还有点麻烦。你信任我就是。”

  “我如何不信任?刘瑾那场风暴,多亏你事先指点;从那时起,我就唯言是听了。不然,这样的大事,也不会特为找来商量。”

  “正就是为此,我要格外慎重。干殿下,这件事你一个人做不成,至少要马公公协力,你倒跟他说了,万一他嘴不紧,如之奈何?再说,这件事要瞒着姓江的做,更须谨密。”

  “是,是!”朱宁完全领会了,“你是为我好!我不再多问了,只照你的话去留心。”

  ※       ※        ※含芳并无失宠的迹象;而从侧面去看,地位似乎更为稳固——皇帝经常带着几名小太监,悄悄儿到马昂那里去做长夜之饮;有时醉了,甚至就住在马家。

  含芳的腹部却日益隆然,挺胸凸肚,神气非凡。朱宁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一个人静下来所思索的,便是想个什么离间的法子,让含芳失宠。

  突然有一天,情况大变。马昂来到豹房,神色抑郁而不安。朱宁是何等角色?入眼便知他惹了祸了,一打听,果然。

  原来前一天晚上,皇帝在马家饮酒;一时心血来潮,说要马昂的一个名叫四珍的侍妾来侑酒。马昂只说得一声:“小妾有病。”皇帝勃然色变,推案而起。马昂心知坏了,急忙跪下来拉住龙袍,又连声召唤四珍,而皇帝终于不顾而去。

  不用说,马昂从此以后能保首级,已是大幸;而含芳的宠信,当然也会大受影响。朱宁便喜孜孜地赶到白云观去向马大隆报信;同时要求揭晓那不可泄漏的“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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