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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109)

  “打听了没有呢?”

  “没法儿打听。大家连京里关城门这件事都不知道,还能告诉我什么?”

  这句话提醒了李煦,刘把总带来的消息,是最新最快也是最重要的。于是,他关照李鼎,取廿两银子,酬谢刘把总,同时问他,还有谁知道这个消息?

  “我敢说,全苏州就我一个人知道。只跟抚台衙门的王巡捕略为说过两句;紧接着就赶到这儿来禀报。”

  “费你的心!你请回去休息吧。这个消息很机密,可是也很有关系;老刘,你也稍为谨慎一点儿。”

  “是,是!”刘把总急忙表明:“这是什么事?能到处去乱说!除非大人这里,别的地方我不会说。”

  “那才是!”李煦又说:“你把你府上的地址,告诉我门房,明儿也许还要请你来,有话问你。”

  刘把总答应着,又请安谢了赏,方始退了出去,这一来,酒兴自然都一扫而尽了;李煦毫不掩饰他的内心的感觉,说话的声音神态都变过了。

  “你们说,”他用抖颤的手指着在座的三人,“到底出了什么事要关城?”

  事情太大,李煦的态度又太严重,大家都不敢轻易作答;但内心的想法都差不多,必是宫中发生了极大的冲突,大局未定,所以紧闭城门,隔绝内外,使得局势易于控制。

  “说啊!”李煦催问:“是不是有人造反?”

  “若说有人造反,必是隆科多!”沈宜士脱口答说:“他是九门提督,只有他才能下令闭城。”

  “隆科多为什么要造反?”李果比较平静:“消息如石破天惊,万想不到;咱们只有静下心来,抽丝剥茧,一层一层剥下来看。我觉得有一点是毫无可疑的,皇上已经宾天了!”

  “这,”李煦越发惊慌,“这是从那里看出来的呢?”

  “如果皇上只是病势增加,自然仍旧在畅春园养病,不过多召御医会诊。”李果问到:“请问,天下那里有个重病的人,而可以随便挪动的?”

  这一点破,无不恍然大悟,“照这么说,坐在黄轿里的是大行皇帝?”沈宜士说:“龙驭已经上宾,并不宣示,照生前那样启跸回宫;然后关了城门。这不就是‘秘不发丧’吗?”

  “不错!”沈宜士矍然而起,“由隆科多身上去推想,一团混沌、莫测高深的局势,或者可以窥知端倪。九门紧闭,自然非九门提督下令不可;但是,隆科多是不是仍旧掌权;会不会已为他人取而代之,不能不说是一个疑问。”

  “不会!”李煦噙着眼泪说:“他的兵权是他人所夺不去的。”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疑问就多了!”沈宜士屈着手指说:“第一、是他自作主张,下令闭城的呢,还是奉了什么人的命令?第二、倘系奉命行事,又是奉了何人之命?第三、最要紧的是,闭城的原因何在?是不是宫里发生了极大的变故?消息不宜外泄,所以先把城门关起来再说。”

  “宫里发生了极大的变故,我看是一定的。”李果用极有把握的语气说:“我看多半是夺位之争!”

  此言一出,举座默然。大家都同意他的看法,在心里思索;夺位之争的一方是恂郡王;另一方是谁?

  “唉!”李煦叹口气说:“康熙四十七年冬天,为了八爷想当太子,皇上很生气,特为召集大臣,亲自面谕,不准结党,那时我正好在京里,随班听宣;清清楚楚记得皇上的话:‘你们如果不听我的话,将来等我一咽了气,一定把我丢在干清宫里不管,先束甲相攻,争夺皇位。’看起来,皇上的话,怕是不幸而言中了!”说着泪流不止。

  “决不致于如此!不过,”李鼎忽然问道:“隆尚书对皇上,到底是不是忠心耿耿?”

  “这——,”李煦摇摇头说:“看不出来。”

  “那就坏了!如果隆尚书对皇上忠贞不二,当然秉承皇上的意旨,力保十四爷登基。倘或有了贰心,投到另一位阿哥那里,十四爷怕要落空了。”

  “这‘另一位阿哥’,照世兄看,会是谁?”

  “自然是八阿哥!”

  “不会!”李煦断然否定:“决不会。八阿哥很有自知之明;早不存这个妄想了!再说,有四爷在那里,他自然护着同母的弟弟,岂有坐视之理?”

  “那么会是谁呢?”

  谁会与恂郡王争夺皇位,除了“四爷”雍亲王以外,皇长子胤禔、皇二子也是废太子胤礽,禁锢已久,都不足论;皇三子诚亲王胤祉雅慕文事,平时与隆科多不甚接近,想夺皇位,亦无力量;皇五子恒亲王胤祺,秉性平和,决非阋墙之人;皇六子早夭;皇七子淳郡王胤佑,身有残疾,绝无大志;至于皇九子贝勒胤禟,皇十子敦郡王胤?,一直是“八爷”胤祀的死党,只要胤祀不争皇位,支持恂郡王,胤禟与胤?一定也会站在恂郡王这面,而况他们与恂郡王的兄弟情分,本就极厚,照常情而论,也不会违逆父命,争夺本该属于恂郡王的皇位。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莫非倒是‘四爷’雍亲王夺了同母之弟的天下?”

  李果这两句话,在李煦听来,岂止晴天一个霹雳,不过震倒而已;真是当胸挨了重拳,顿觉天旋地转,喉头微甜发腥,一张嘴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见此突发之症,在座之人,无不大惊失色;倒是李煦自己很镇静,“不要紧!”他说:“我一时震惊,脾不统血,不要紧!”

  话虽如此,还是乱作一团,听差闻声而集;总管杨立升亦急急忙忙地赶了来,他略通医道,一面派人延医;一面叫人去取来现成的人参固本丸,亲手在天平上秤了五钱,用温开水让李煦吞了下去,才向李鼎询问得病的经过。

  李鼎心里明白,父亲是因为雍亲王可能已取得皇位,大受刺激,才有这“脾不统血”的急症发生;但他不明白,他父亲所受的究竟是什么大刺激?是为恂郡王失去皇位而痛惜;还是以为宫中在“束甲相攻”而着急。老皇驾崩,新君接位,而况发生了意料不到的变故,是件无可再大的国家大事。再则消息尚未外露,局势亦在混沌之中,非谨守机密不可;所以含含糊糊地答说:“老爷是一时心境不好。”

  杨立升察言观色,心知必有蹊跷,一时不宜多问;只是建议:“我看把老爷先送回上房去吧?”

  “对了!”沈宜士接口说道:“应该赶紧回上房休养。吉人天相,必是一场虚惊。”

  最后一句话是双关语,李煦自能意会;他不止是安慰他的吐血,意思也是京中的变故,必无大碍,所谓“吉人”是指恂郡王,终必仍能入承大统。

  话是懂了,李煦却没有能听得进去:“奉屈两位今晚上多待一会儿。”他说:“我的病不要紧,让我稍为息一会,还有话要跟两位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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