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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152)

  “果然是为此!”文觉大为摇头,“只怕爱莫能助。皇上恨极了包衣。而且有人挖他的墙脚。”

  “我知道——。”

  “你知道就更不用我再多说了。”文觉抢着说道:“此人不但有内线,而且有极硬的靠山。”

  张五真个要支持不住了;他用茫然失神的眼睛看文觉说:“我真不明白,此人何以非要谋这个差使不可?”

  “这就不知道了。我也没有工夫去管这些事。如果你要知道,我可以替你打听。”

  “打听无用,要打消!”张五鼓起劲来说:“觉公,只要你肯助以一臂之力,事无不成之理。”

  “这,我那里有那么大的神通?”

  “觉公,”张五又拉出一个人来,“你不跟他幕府里的人也熟吗?”

  “只有一个,也姓李。”文觉紧接着说:“五少,不是我不讲交情;交情,光你一个就够了。实在是我帮不忙。”

  “我不相信!”张五不能不拿出姚广孝来作比了,“我搬到这里来以后,才知道天宁寺原是姚少师卓锡之地;我想,觉公,你如今的位分,不也就跟姚少师一样吗?”

  听到这话,文觉脸色大变;但惊惧之容很快地消失了,“五少,”他用极低的声音说:“不管你想得对不对,这话千万不能跟第二个人去说。你把我比做姚少师;皇上成了什么人了?我不是吓你,这话是在这里说,隔墙有耳;倘或在别的地方说,会替你惹来杀身之祸。”

  用不着文觉吓他,只“你把我比做姚少师;皇上成了什么人了”这一问,便足以使张五自己吓着了自己。将当今皇上比做明成祖,不就是说他夺了他人的天下了吗!

  “好了!你也别怕;只记着我的话就行了。”

  “是!我一定记住。”

  文觉点点头,“至于你提到姚少师,我先请问你,你读过‘罪惟录’的‘溥洽传’,跟明史的‘姚广孝传’没有?”

  “罪惟录这部书,知其名,没有读过;明史姚广孝传是读过的。”

  “那么,我考考你;姚少师八十四岁那年入觐,明成祖常去看他,有一次问,有什么话说?意思是有什么遗言,请问,姚少师是如何回奏?”

  张五将姚广考传默忆了一会答说:“他的回奏好像是为溥洽求情,说他在监狱里太久了。”

  “是的。”文觉又说:“我再请问,姚少师要救溥洽,早就该开口了,为什么要等溥洽系狱十余年之后;而且在成祖问他最后的心事,方始明说?”

  这将张五考问住了!他复又回忆姚广孝传,记得说溥洽是建文的“主录僧”;燕师入南京金川门,大索建文而不得,当时虽将宫中自焚而死的皇后,当作建文,认定他已殉国,以绝天下之望;事实上特派亲信,巡行天下,访求建文的踪迹。由于有人说,建文出亡,溥洽知道经过情形;甚至说建文出宫时,最初就躲在溥洽那里。而溥洽坚决不承认;因而成祖另外找了个罪名,将溥洽拘禁在狱。张五所能回答文觉的,仅此而已。

  “其实,”文觉说道:“溥洽不但知道建文如何出亡;而且建文祝发,根本就是溥洽主持的。姚少师知道成祖对这件事寝食不安;与此事有关的人,不会轻赦,所以他一直不敢说,怕贸贸然碰了钉子,以后话就不好说了。直到自顾在日无多;最后的一个请求,成祖一定会成全他,方始表明心事。这个道理你懂了吧?”

  懂是懂了,却不大相信;“李某人能与溥洽相比吗?”他问。

  “虽不能相比,招恨则一。总之,坏在是包衣的身份;不管下五旗,还是上三旗,上头一提起来就会生气。”文觉又说:“包衣惹出来许许多多的麻烦;结果是害了他们的主子。”

  听得这一说,为张五添了额外的心事,不但为李家担忧,替曹家也捏了一把汗。他从小受祖母怜宠;父兄钟爱,过的是无忧无虑的日子;这次北上,自觉受人重托,肩上挑着一副关乎一大家人祸福的担子;虽感到不胜负荷,但自信必可挑得起来。不想真要挑起来时,那副担子竟像在地上生了根一般,文风不动!想到李家父子满心以为他一言九鼎,马到成功;该走的路不去走,该留的退步不去留,岂不误尽误绝?

  怎么办呢?自不量力,悔之已晚;忧急悔恨,加在一起,以致脸色灰败如死;看在文觉心中,倒觉得好生不忍。

  “五少,”他说:“你的心也太热了!”

  “不热也不行!我是答应了人家的。”

  文觉大惊,“你答应了人家的?”他急急问说:“你跟人家怎么说。”

  看到他的表情,张五发觉自己失言了;不过多想一想,觉得也没有什么不能出口的话:“他们知道你是从龙之臣;又知道我跟你有交情,问我能不能托个人情,我当然义不容辞。”

  “就是这些话?”

  “就是这些。”

  文觉放心了。他跟当今皇帝之间的秘密很多;又只记得张五知道他的秘密,却不知道他知道多少?深怕张五为了证明跟他交非泛泛,泄漏他的秘密,所以大为不安。如果是这么两句话,也平淡得紧。

  不过,他还是有疑问,“李客山跟我也熟。”他问:“怎么不托李客山,要托你呢?”

  这句话才真难回答。此时决不能再说破是跟李果作伴同来的;更不能说李煦父子认为他跟文觉的交情,比李果来得深,所以只托他而不托李果。同时他觉得也不能绝了李果去看他的路。一句话中三面都要顾到,大是难事;想了一下,这样回答:“李客山大概也要到京里来。会不会来看你,就不知道了。不过,既然有交情在那里,我想他会来看你。”

  文觉不作声,笼着衣袖在屋子里走;走时声息全无,不知他怎能练成这一套下脚如飘落叶的功夫?

  “唉!”他忽然站住脚说:“偏偏是你们两位,论情理,我不能不管;可是要管又实在无从管起。五少,我跟你说一句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这件小事我不能管,要看他的造化。”

  听到最后两句,张五的精神一振;“觉公,”他问,“既是小事,管亦不难;何以不能管?何以要看他的造化?”

  “这话,我可没法儿说了。”

  他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张五却像胸口挨了一拳,气血上涌,堵得难受。好久,愁眉苦脸地说了句:“早知如此,应该敬谢不敏的。”

  文觉黯然低头,脸上有愧歉之色,不愿让张五发现;沉吟了一会,突然说道:“李织造有个侄子单名一个绅字,号缙之;你知道此人不?”

  “听说过,是恂郡王的幕府。”张五很注意地问说:“觉公,你问此人为什么?”

  “他跟恂郡王一起回京来了。如果你能约他来跟我谈一谈——,”文觉忽又问道:“你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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