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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174)

  “不!”李绅抢着说:“多下的,给你的孩子做两件新衣穿。”

  王宝才不善客套,不再作声;只问:“信呢?”

  信也预备好了,两封信用一个大信封套了,外包油纸,显得很狼犺;王宝才倒有些发楞了。

  “不用油纸行不行?”他问。

  “行。”

  于是拆封重新安排,不但不用油纸;也不用那个大信封;两封信摺小了,藏入王宝才腰间所系的那条大板带。练武的人,非用这条带子束腰不可;信是藏在这条片刻不离身的板带夹层之中,解下来也不会看出其中有物,稳妥之至。

  “我明天就走。”

  “好!见了王二嫂,还有,”李绅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还有你妹子,替我问好。”

  八

  “完了!”李煦只说得这两个字,就像支持不住似地,很吃力地扶着桌沿,坐了下来。

  沈宜士的心一沉,不过多月以来,总提防着有这一天,所以还能沉得住气,“我听说京里有人来。”他问:“怎么说?”

  “胡凤翚接我。”

  “果然是他!”沈宜士说:“佛公呢?可有下文?”

  “有什么下文?还有,我倒不怕,真是真,假是假;让他们来抄好了。”

  沈宜士大惊,“抄!”他问:“查抄?”

  “那还不致于。不过情形也还不清楚。只说宫里有人下来,恐怕会来搜查。”李煦举双手,伸了八个手指。

  当然,是来搜查与胤祀交往的信札之类;沈宜士随即答说:“跟他来往的信倒是不少。经过我那里的,都登了簿子;也有直接面交旭公的,可得好好检点一番。这件事非比等闲,要马上动手。”

  “这是手足之劳;不过,也不光是搜得细、烧得净的事。我当差这么多年,与诸王门下都有往来,倘说八阿哥的信,一封都没有,情理欠通,反有嫌疑,所以无关紧要的信,还得留几封。宜士,你看呢?”

  沈宜士倒很佩服李煦;在这时候,心思还很细密,便点点头说:“旭公说得是。这件事交给我好了。回头我到签押房来,尽今夜拿它办妥。可是,”他很吃力地吐出来一句话:“交卸怎么办?”

  交卸便得弥补亏空。提到这一点,李煦不但眉毛;心都揪了起来,仿佛要拧成一个结。

  “趁现在风闻未露,还来得及稍作铺排,”沈宜士说:“欠人的且不说;人欠的得赶快想法子收回来。”

  李煦摇摇头,“人欠的,能收回早就收回了;收不回的,不必白费工夫。”他停了一下说:“倒是欠人的,得趁早还了人家。万一查抄,白填在里头,岂不是太对不住人?”

  “欠人的不知道有多少?外面的帐不全。”

  “那得问四姨娘,她那里有细帐。”李煦答道:“四姨娘有点儿私房——。”

  一语未毕,嵌螺甸的红木屏风后面,闪出来一条影子,正是四姨娘,“我有点儿私房,不错!”她说:“可不在这里;而且也不是现银。”

  李煦一惊,也没有听清楚她的话,只说:“你在这里!”

  “我早就在这里了。”四姨娘眼圈红红地说:“这么一件大事,你也不跟我说。我问你,京里来人说些什么,只说‘没事,没事!’我不懂你安的什么心,为什么要瞒我。”

  “我,我是怕你着急。”

  “你能瞒我一辈子吗?”

  “四姨娘,”沈宜士可有些着急了。这时候还争这种是非,未免多余,“你知道了最好!本来就该听听你的主意。”

  “我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不过,今天这个结果,我是早两个月就看到了。”四姨娘不胜痛心地说:“悔来悔去,悔的是不听小鼎媳妇的话,当初能置几亩祭田——。”

  一提到这一点,李煦心就烦了,粗暴地抢过话来说:“早知道,我还不闹这么大的亏空呢!这些话现在不用去说它;且说眼前。”

  “眼前!”四姨娘问:“眼前住的地方都没有着落了。”

  想想也是,等胡凤翚一到;新官上任,便得将公馆让出来,所以当务之急,应该先觅安身之处。

  再想想又那里顾得到这些?李煦摇摇头说:“我想,总不致睡在露天之下。时不我待,咱们得分出缓急先后来。我看,最要紧的是,别做出对不起亲戚朋友的事来;该还人家的帐,尽早了结。”

  “你也别只顾人家。”四姨娘立即接口,“交卸了莫非就不吃饭,不过日子了?应该趁早打算。沈师爷,你说我这话是不是?”

  “我不是这么想。”沈宜士率直答说:“客山进京,总应该有点儿用。文觉大忙不能帮,我想,再冲着张五的面子,或许亏空不致于追得太紧。不过自己也得有点儿预备,能多补一分好一分。只要渡过了这个难关;旭公还有再起的机会。”他停了一下又说:“事情也还没有坏到抄家的地步。”

  三个人三样意见。不过沈宜士的说法,是不容易驳倒的正办;而且,四姨娘也是早有了部署的,她还剩了一万多银子的私房,托她娘家兄弟,在原籍湖州买了两百亩田,又盘进了一家绸缎铺,有了最后的退步,所以默不作声。

  李煦却还不愿舍弃他那个念头,“你把欠人的帐拿来看看。”他说:“我想总不下五、六万金吧?”

  “七万不到,六万有余。”四姨娘说:“这会儿不是看帐的时候;真的是苦哈哈,该还人家的,不到一万。你老爷子就不用管这一档子事了。”

  苦哈哈来求存款生息的,不过三百、两百银子;还有少到几十两的,这应该尽早退还人家,也是正办。沈宜士不断点头,深以为然;这就无异表示对于大笔私人借款,不妨暂缓。

  一看爱姬、密友的意向相同,李煦不由得着急地说:“面子要紧——。”

  一语未毕,只见四姨娘咬牙切齿地抢白:“面子,面子!快要家破人亡了,还是死要面子!”说着,顿一顿足,自我激动得掩着脸奔了进去,旋即听得嘤嘤啜泣之声。

  李煦脸色灰败,倒在椅子上,头欹垂着,像斗败了的公鸡似地。沈宜士心里凄凄惨惨地,有着无穷的感慨,却不敢叹气,怕更增居停的伤感。

  “宜士,”李煦抬眼说道:“不错,我一生好面子!倘或到临了还是做出对不起人的事来,过去的面子就都折了!这一点,我岂能甘心。再说,亏空总归是个不了之局,又何必连累亲友?”

  想想他的话也不错,但沈宜士识得轻重,亏空公款,罪名不轻;嗣君刻薄,已是远近皆知,而况已有成见,看李煦是八贝子的党羽,自然处置从严,倘或赔补不完,什么不测之祸都在意中。因此,虽知窟窿极大,却还不肯如李煦般索性撒手不管;要留些力量,用在要紧关头上。这样,就不能不硬起心不理他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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