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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348)

  “你看看!写的什么?”

  李绅从到了宁古塔,便跟人学习俄文,已颇有程度;接表一看,失声说道:“啊!这玩意贵重得很呢,是俄皇送的;上面还刻着上下款。”

  魏大姊也颇感意外,萍水相逢,以此珍物相赠,足见情深义重,但似乎承受不起。

  “这——,”李绅吸着气说,“怎么办呢?”

  “莫非送还给他?”

  魏大姊说,“送还他也不会受的;徒然闹得大家都知道。”

  “不送还也不妥。”李绅说道,“俄皇送表这件事,上头一定知道的;万一问起来怎么办?”

  听这一说,魏大姊倒也有些着慌;想起“怀璧其罪”这句成语,不暇思索地说:“我看这件事,得告诉副都统。”

  “等我想想。”

  为这件事,李绅想了半夜,决定既不送还,也不声张。因为一告诉副都统,势必专摺奏报,反而自己惹祸,更替隆科多添罪。

  “那么,皇上如果查问呢?”

  “那要看他如何答奏了?”李绅答说,“我想他不会傻到说实话;一定随便编个理由,譬如说‘弄丢了’之类。”

  魏大姊点点头,沉吟了好一会说:“你把表给我!反正也不能用;我把它收起来,如果真的还有见面的日子,当面还他。”

  于是夫妇俩又谈论隆科多所说的,也许还有重逢之日;必是他自知这次奉召进京,获罪不免,却能逃死,也许充军到宁古塔,岂非又可见面了?

  “说不定跟叔太爷做一路走。”魏大姊始终保持着乐观的心情,“两位老人,能够在这里安安静静过几年日子,说起来也不是坏事。”

  “你想得太好了。”李绅摇摇头,“风烛残年,万里跋涉;而况又是绝塞苦寒之地!我看能不能到得了这里,都大成疑问。”

  说着,脸色又阴黯下来。魏大姊失悔不该提到李煦,勾起了他的心事;只好扯些不相干的话,慢慢转换他的情绪。

  ※※※

  由于隆科多已无须再避;同时也想打听昨夜催隆科多去听宣的上谕中,到底说些什么?所以李绅照旧上衙门了。

  副都统衙门所在之处,是个木城,俗称“新城”,东、南、西三面开门;副都统的衙门在北面依墙向南伸展,规模不小,因而整个木城看上去就是一座衙门。李绅办事之处紧邻副都统的签押房;他一到,白希就知道了,立即着人来请。

  “我正要派人到府上去请。”白希的眉宇之间,隐有忧色,“昨天,你们谈了点什么?”

  李绅沉着地反问,“副都统听到点儿什么?”

  “只听说隆公的嗓门儿似乎挺大,可听不清楚你们说的话。”

  “既然如此,副都统也就不必问了。”

  “我们想不问,可是钦差紧盯着。”白希叹口气,“也真不巧!偏偏就他不在的时候,有侍卫来传旨。”

  李绅心想,如果侍卫回京覆命时,将所见所闻,据实回奏;皇上一定会查问,所会何人,所谈何事?这一来不但自己惹上了麻烦,还怕替白希也惹了祸;因为像隆科多这种情形,经过之处,有司应该严密看管,绝不能容他自由行动的。

  不过,事已如此,亦只好听天由命;且先打听打听隆科多的情形,再作道理。

  “不知道传旨给隆公是什么事?”

  “没有什么?只说派了人接替隆公的差使;等新派的人在途中相遇,让隆公把对俄罗斯交涉的经过,切切实实作个交代,免得前后不符。”

  李绅心中一动,随又问说:“有没有几句勉励的话?”

  “我不知道什么叫勉励的话?”

  “譬如说,勉励隆公实在任事;将功赎罪之类的话。”

  “没有。”白希又说:“听不出来。”

  到底是“没有”呢;还是他“听不出来”?不过,并没有催促隆科多尽快进京,是可以确定的。

  “隆公还得一两天才走吧?”

  “明天走。”

  “喔,我还来得及托他捎几封信。”

  “你要托他捎信?”

  “是的。”李绅答说,“是他自己问我的。”

  “算了吧!”白希放低了声音说,“你何必托他?莫非你还想不到,他是身不由主的人?你要捎信,我替你托人。”

  “托谁?”

  “现成有个观老二在这里,托他最妥不过。”

  “是观老二观保不是?”李绅失声说道:“那可是太熟了!”

  原来这名被尊称为“钦差”,赍旨远来的侍卫观保,本在恂郡王大营中当差,为人谨饬知礼,颇通文墨,他最佩服李绅;在军中常有过从。自从恂郡王回京出事,先被幽禁东陵;后来移居大内寿皇殿侧的小屋以后,随从星散,有些比较幸运的,为皇帝所笼络,或在“御前行走”,或授为“干清门侍卫”。观保就是比较幸运的一个。

  他乡遇故,况在绝域,李绅倒想跟他见一面,却又怕惹是非。及至白希问出他们的关系,倒是很热心地怂恿他们叙旧;而且特地置酒作东。就这样,分手五年的伙伴又在一起喝酒了。

  不同的是,当年痛饮纵谈,意气风发;如今,酒浅言寡,仿佛无形中有一道帷幕横亘在中间,彼此可望而不可即似地。不过,两个人的心里,却都想捣破这道无形的幕。

  终于是观保下定了决心;在饭罢喝茶时问:“魏大姊很好吧?”

  “托福,托福!她倒是跟宁古塔有缘,居然想终老斯乡了。”

  “我瞧瞧她去。”观保转脸对白希说,“那位魏大姊,朋友没有一个不服她的:贤慧、能干、热心,最好客不过。”

  于是顺理成章地,李绅将观保邀了到家;与魏大姊相见惊喜,絮絮叙旧,谈了许多军前的往事。慢慢提到眼前;魏大姊就告个罪,起身走了。

  “我不明白,这道上谕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何必劳动你这位一等‘虾’,万里跋涉?”

  用满州话称侍卫,其音如“虾”;一等“虾”就是正三品的一等侍卫;放出来便是副都统、都统,甚至将军。观保正是要外放了。

  “上头的意思,要叫我到伯都讷去当副都统;不过还没有定。让我先送上谕来,如果定了,半路上会有旨意,我就不必再回京。”观保略停一下又说:“此外,当还有别的道理。”

  是什么道理呢?观保不说李绅自然不便问:点点头不作声。

  “听说隆科多昨天在你这里?”

  问到这话,李绅便起戒心,简单地答一声:“是的。”

  “他跟你说些什么?”观保紧接着声明:“法不传六耳。”

  这表示不但他不会把李绅的话告诉第三者;希望对方也是如此。李绅想了一下,认为旧日的交情,仍旧是可信赖的;于是将隆科多如何忏悔的话,细细告诉了观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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