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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37)

  震二奶奶的量浅,此时因为谈得投机,又是陪着李绅大口大口地喝,不知不觉地已有了些酒意,想说的话也就更多,“绅表叔,”她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看我呢?是像小妹妹呢,还是大姊姊?”

  “震二奶奶是巾帼须眉。”

  “那自然是大姊了?”

  李绅笑笑不答,喝一口酒,拈了两粒杏仁,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而视线却只是随着绣春在转。

  震二奶奶有些扫兴,谈得好好地,忽然冷了下来;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冷眼旁观,不须多久,便已恍然,怪不得他不愿娶妻;原来他是“玩儿”惯了,所以会中意绣春这种骚货?

  其实,那个男人不爱骚货?震二奶奶想到丈夫背着她跟绣春挤眉弄眼的丑态,胸口就酸酸地不舒服。忽然,她灵机一动,心里在想:何不趁此机会,把这个“骚货”撵走?

  此念一起,就不觉得扫兴了,“绅二叔,”她说:“我看你既不是喜欢像大姊的,也不是喜欢像小妹妹的;得要又像大姊,又像小妹。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震二奶奶,你这话可把我问住了。”李绅笑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那谈得到对不对?而且,我也想不出,怎么会又像大姊,又像小妹?”

  “俗语说,‘上床夫妻,下床君子’,我得把这两句话改一改,‘上床小妹、下床大姊。’这话怎么说呢,下了床照料你的饮食起居,有时候还得要管着你一点儿,才能让你觉得是真的关切。这不就像个做大姊的样儿吗?”

  李绅笑了,“震二奶奶的口才可是真好!形容得一点不差。”他顺口问道:“‘上床小妹’,可又怎么说?”

  “这要用怎么说?还不是由着你的性儿,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由于语涉不庄,所以震二奶奶故意绷紧了脸;而且声音有点像生气的样子;李绅不免愕然。看到他的神气,想像自己假装正经的模样一定很滑稽;震二奶奶不由得“噗哧”一笑——这一笑开头可忍不住了,将头一低,以额枕臂,伏在桌上笑得鬓边所插的一朵白绒花,颤巍巍地抖动不停。

  ※※※

  第二天宿在常州,仍旧包的一大一小两个院子。有了前一天的经验,李绅就省事得多了,恰好在同一家客栈中遇见一个南归度岁的好友。旅途邂逅,相偕入市,把杯细叙契阔,直到起更时分才回来。

  “震二奶奶来请二爷吃饭,我说跟朋友出去了。”小福儿迎着他说:“饭后叫丫头来问过两回,看回来了没有?刚才还来过,说回来得早,就请二爷过去,有事商量。”

  既是有事商量,李绅便坐都不坐,转往小院子里;只咳嗽一声,便听绣春在说:“绅二爷来了!”

  接着,堂屋的门开了,震二奶奶捧着个银手炉,笑盈盈地站在门口迎接。

  “脸红得像关老爷,酒喝得不少吧?”

  李绅摸着发烫的脸说:“教风吹的!酒喝得并不多。”

  “还想找补一点儿不想?”

  “不必!倒是想喝茶。”

  “有!有!”锦儿答说:“刚沏上的。”

  等从锦儿手里接过茶来,他却又不即就口;将茶杯转着看了看问:“这釉色很好。似乎出窑不久。”

  “九月里才在江西烧的。为这些磁器,还碰了个大钉子。”

  “碰谁的钉子?”

  “自然是皇上的。”

  震二奶奶接着说:“这两年,我家的差使很多,烧磁器、烧珐琅,都是太监传的旨。七月里又说要烧一窑五彩的;指明用‘富贵不断头’的花样。我心里就疑惑,这个花样俗气得很;再说宫里用这个花样也不大对劲。大清朝万万年的天下,自然‘富贵不断头’,还用得说吗?果然,送到京里,摺子批下来,才知道是有人假传圣旨。”

  李绅骇然。

  “什么人这么胆大?”他问:“摺子上是怎么批的?”

  “我记不太清楚了,说是‘近来你家差事甚多,如磁器珐琅之类,先还有旨意,件数到京之后,送至御前看过。如今不知骗了多少磁器,朕总不知!以后非上传旨意,即当在密摺内奏明;倘瞒着不奏,后来事发,恐尔当不起!’”

  “上谕很严厉啊!”

  “话说得够重了!”震二奶奶有些困惑,“不过,我就不明白了,第一、瞧这光景,是谁假传旨意,皇上心里有数儿,为什么自己不降一道旨意治罪;第二、烧磁器、烧珐琅也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倘或说是受了骗,大不了报销不认账,赔几个钱而已!怎么说得上‘吃罪不起’的话。”

  李绅心想,震二奶奶再能干,遇到这些事,她可就不在行了。于是想一想问道:“震二奶奶,你听说过,几位‘阿哥’争皇位的事没有?”

  “听说过,还不只一回。一会儿太子废了,一会儿太子复位了;一会儿又是那个阿哥发疯,那个阿哥圈禁高墙,实在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就因为这件事瓜葛甚多,不容易弄得清楚;也不便说得太露骨;所以皇上才那么批下来,只要遵办就是。”

  “绅表叔,你这话,我可又糊涂了!这跟阿哥争皇位,怎么扯得上呢?”

  “不但扯得上,而且很有关系。震二奶奶,你想,有谁敢假传旨意,或者什么都不说,只教办什么差事?当然是王府里的人。是不是?”

  “啊!绅表叔,你的话有点意思了。”震二奶奶深感兴味地,“请再往下说。”

  于是,李绅想了一下,先将太子被废以后,皇子们暗中较量的情形,扼要地讲了些给她听——从太子废而又立,立而又废,皇帝似乎有了个极深的警悟,立储会带来两大害。因为一立太子,便须设置东宫官属,自然而然成了一党;如果太子天性稍薄,而又有小人拨弄撺掇,则篡弑之祸,随时可以发生。这是大害之一。

  倘或太子不贤,自可断然废除;但这一来又启其他皇子觊觎储位之心,于是各结党援,彼此相攻,总有一天会演变成骨肉相残的悲惨局面。这是大害之二。

  这两大害,皇帝几乎已经亲历过了。从太子第二次被废幽禁以后;八阿哥胤祀颇受王功大臣的爱戴;皇子之中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十四阿哥胤祯,亦都跟八阿哥很亲近。因此,他的党羽,日多一日。

  八阿哥胤祀礼贤下士,而且颇有治事之材,确有继承大位的资格。但他的出身不好;生母良妃卫氏,出身于籍没入宫充贱役的“辛者库”;倘或立他为太子,必为他的兄长所不服,明争暗斗,从此多事,岂是社稷之福?

  其次,皇帝又觉得他的身子很好,活到八十岁,不算奢望;那一来储君就得在康熙七十年以后,才有践祚之望,那时胤祀也在五十开外了!自古以来,虽说国赖长君,但五十之年,精力就衰,享国自必不久,所以嗣位之子,除了贤能之外,也要考虑到年富力强这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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