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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436)

  “你应该多想想我,多想想你自己。”曹震转过脸来逼视着她,“照现在这样子,尽管你对她忠心耿耿,还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锦儿想了想,摇摇头说:“我不懂你的话;我也不知道怎样才叫出头?”

  “那还不容易明白,多早晚你有了名分;请下来一道诰封,那就是出头了!”

  “不是出头,是昏头。”锦儿立即答说,“我可不会大白天做这种春梦。”

  曹震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方始开口:“我现在也没法而跟你细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有见真章的一天。不过有一句话,我不能不交代,这会儿我说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如果是真心护着我,就只把我的话,搁在心里。”

  看他语气从容,见得他筹思已熟,势在必行;如果再一味装做不信他的话,便显得不够诚恳。而且要套他的话,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于是她说:“我跟谁去说;说了就是天大的是非。不过,我劝你慎重;一厢情愿的想法是行不通的;别自讨苦吃。”

  “这件事自然是我一厢情愿;莫非还能两厢情愿,她也点头?至于行得通、行不通,我也不敢说。事情,有的可以做;有的应该做;有的一定得这么做。既然一定得这么做,那就不必去多想了。”

  “为什么呢?”锦儿不由得关切,“为什么一定得这么做?”

  “你现在别问!你愿意帮我,我再告诉你。”

  “你不肯跟我说,我可怎么帮你?”锦儿又说,“你如果有一定得这么做的道理;我听了不错,说不定我就能帮你。”

  曹震沉吟了好一会,终于摇摇头说:“目前还不能告诉你。我做这件事,也不是光为了我自己出气;一家人都有好处。”

  “一家人都有好处?”

  “对了,一家人都有好处。话只能说到这里为止;多说了泄漏风声,让她有了防备,事情就坏了。”

  锦儿犹在思索,但见远处纱灯两盏、冉冉而来;知道是芹官来了,便起身迎候。走近一看,才知道来的不但是芹官与兴儿,还有春雨,另外两个老婆子,拎着食盒,跟在后头。

  “怎么,你也来了!”

  “特为来陪你的。”春雨答说,“是芹官的意思;我想想也不错。”

  “多谢、多谢!”锦儿笑容满面地,“多谢你们俩。”

  芹官笑而不答,走过去跟曹震招呼;锦儿与春雨便将杯盘配菜铺排开来,却只摆了两副杯筷。曹震见了便说:“这又不是在太太那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坐下来一块儿喝酒。”

  “待一会儿!”锦儿已与春雨取得默契,两人要在一处谈谈,便老实说道:“好些日子不见,先让我们姊妹俩亲热、亲热。”

  说着,替他们兄弟斟好了酒,与春雨远远地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悄然私语。

  “一直想去看你,又怕震二奶奶多心,以为我去打听是非。”春雨皱着眉说:“还有芹官,听说出了这么一场风波,急得晚上都睡不着觉;想去安慰、安慰震二奶奶,可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你知道的,芹官跟震二奶奶名为叔嫂,情分上就像是同胞姊弟。遇见这种不能提、不能问的事,你说,心里有多别扭,多窝囊!”

  “是啊!大家心里都是这么一种味道。”锦儿停了下来;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春雨也是迟疑了一会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震二爷是怎么想来的;会弄个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这件事,大家想来想去想不通。”

  锦儿黯然无语;抑郁的眼色中,仿佛有无限的难言之隐。春雨看在眼里,不由得大吃一惊。

  “怎么?”她异常吃力地问:“莫非有什么说法?”

  “还要什么说法?看也看得出来了。”

  “这一说,竟是——。”春雨蓦然意会,不宜再问;硬把下面“真的了”三字,咽了回去。

  但有句话却不能不问;而且不算忌讳,可以问得,“震二爷呢?”她说,“这样子僵着总不是一回事!”

  “是啊!我就是为此来的,想弄弄清楚,他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弄清楚了没有呢?”

  “但愿我是弄错了——”锦儿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显然的,情势不好;春雨装作不解地:“我不懂你的话。”

  “只怕要闹得不可开交,说不定马家跟曹家会打一场官司。”

  春雨大惊失色;却也大惑不解,“干嘛打官司?”她说:“怎么会闹得要打官司!不会吧?”

  “你倒说,什么事会闹得娘家告婆家?”

  点这一句,话倒比较容易懂,但却更为惊忧。春雨心想:亲家变冤家而打司,常是因为媳妇在婆家被凌虐自尽而起。对震二奶奶来说,凌虐自然谈不到;但如曹震能拿出证据,让震二奶奶见不得人,亦就很可能逼她走上死路。

  但是这得有非常明白的证据,莫非震二奶奶已有把柄在丈夫手里?转到这个念头,春雨不但深为关切,而且深为好奇,有着一揭底蕴的渴想;然而这又是“不宜多问”的一句话。

  灵机一动,将话倒过来变成套问:“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无凭无据,震二爷不能那么胡来;震二奶奶也不能那么容易欺侮。”

  “这就是我没有弄清楚的一件事。”锦儿苦闷多时,不由得就跟春雨深谈了,“他似乎是想找一样证据;而且看样子,仿佛挺有把握似地。”

  “怎么叫挺有把握?”由于看锦儿并不讳言;春雨便落得问了下去:“你的意思是,他有把握可以找到这样的证据。”

  “对了!就是这意思。”

  春雨细想了一会,摇摇头说:“这种证据,找到不算,抓到才算。”

  这句话提醒了锦儿,“你这句话说在节骨眼上,找到不算,抓到算!”她心里在想,已打算不往来了;又从那里去捉奸捉双?曹震说不定会设下一个圈套,让震二奶奶去钻,只要步步小心,他又如之奈何?

  正谈到这里,只见兴儿来唤锦儿;原来门上刚送进来一封信,是曹俯的家信,托驿差代递;驿差照例交给江宁驿站转送。

  像这些信本来第二天再送亦无不可;驿丞为了讨好,特地派人入夜送来。这样就必得有个大大的赏封不可;外帐房此时没有人,曹震于是关照锦儿入内去取四两银子,打发来人。

  等锦儿带着兴儿入内去办事;席面上便由春雨照料,首先进屋去取了烛台出来,剔亮了好让曹震看信。

  厚甸甸的一封信,折开来信中有信,封面上写着“棠儿开读”,纯然是“家书”;又有一份抄件;一分朱批的奏摺。自然先看奏摺。

  奏摺是一通:“江宁织造奴才曹俯跪进单。”一共四样:一是“匾对单条字绫壹百副。”朱批:“用不着的东西,再不必进。”二是“笺纸肆百张。”朱批:“也用不了如许之多,再少进些。”三是“湖笔四百枝”。朱批:“笔用得好。”四是“锦扇壹百把。”朱批:“此种徒费事、朕甚嫌;再不必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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