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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470)

  提到这一层,恰好引起冬雪的愤慨,“狗眼看人低嘛!”她说:“她娘老子是听了人的话,说曹家不比当年了!水往低处流,人往旺处走,就在曹家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居然就跟春雨的心思一样。”

  “这可真是怪事!”秋月又问:“莫非她家就不知道她跟芹官的事?”

  “只怕不知道。”

  秋月默然。沉吟了好一会问说:“你呢?如果拿你去换春雨,你怎么样?”

  “我才不去。”

  听她毫不思索地拒绝,仿佛这件事儿早就考虑过了,秋月不免奇怪,因而追问原因:“为什么?”

  “我没有那么傻,芹官向来有点痴,一片心都在春雨身上,看谁都不顺眼,我为什么那么贱,送上门去惹他讨厌?”

  这话也是实情;秋月越觉得她刚才想的办法不错。

  方在考量时,冬雪却又开口了。

  “除非你去。我看他对你倒也是一往情深。”

  秋月心中一跳,脸就红了,呵责着说:“别乱扯!瞎用成语。”

  冬雪笑笑不响;然后突如其来地问:“给老太太除灵,不要做佛事吗?”

  “啊!你倒提醒我了。”秋月想一想说:“不但要做,而且要多做。”

  “那就做三天、拜三天梁皇忏;放三夜瑜伽焰口。”

  “这件事就交你去办吧!”

  “不要给震二奶奶说一声?”

  “不必!她已经有话了,该花的尽管花,做三天佛事也花不了多少钱。”

  “就是这话,而况是老太太最后一件事。”说着冬雪就往外走,“我去告诉外头,让他们去通知。”

  冬雪一走,秋月也就走了,一迳去看震二奶奶,谈春雨的去留。先说春雨确不宜再留;次言冬雪不愿去补春雨的缺;最后提出她的想法。

  “我在想,假如芹官有专人照应;棠官似乎也不能没有。倒不如让夏云跟了去,顺便照应芹官。一举两得的事,让人瞧着也显得大方。”

  “主意倒是好主意。可是,这一来,季姨娘就没有人来对付了。”

  “不要紧!我来对付。”秋月极有把握地说,“我自信对付得了她。”

  “不然!论感情你不如碧文;论手段,你不如夏云。你倒再想想。”

  “不用想了!论手段我不如夏云;可是夏云莫非还能胜震二奶奶你?”

  震二奶奶一笑,“这倒也是实话。就怕那时候没有工夫来对付。”她紧接着说,“也罢,就照你的意思办好了。你自己跟夏云去说。”

  “春雨呢?”

  “放她走!”震二奶奶忽然说道:“替老太太除灵,得做佛事——。”

  “已经在办了。”秋月抢着说:“预备做三天佛事。”

  原来震二奶奶跟马夫人已经商量停当,要在查抄的上谕未到以前,尽量遣散下人。但为了隐瞒真相,必须另找一个在情理上不致使人怀疑的藉口;却好有为曹老太太除灵一事,震二奶奶灵机一动,想出一个主意,到得除灵的最后一天,将由马夫人亲自宣布一个曹老太太的遗命。

  “遗命”中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曹家兴旺了五十年,也尽够了!人贵知足;更贵见机,与其等到“树倒猢狲散”,仓皇四散;不如及早急流勇退。凡是有家有业,愿意各自营生的,好在内务府订得有属下人“开户”的办法;量力资遣。未成家的丫头、小厮,如果有父母的;每人给五十两银子,领了回去。没有父母,或者愿意投奔至亲,只要两相情愿,一样给资遣散。

  在此“遗命”之后,马夫人还有一段话说:“这是当初老太太咽气之前亲口交代我的,我留到今天才跟大家说,是因为老太太尸骨未寒,不忍就此散掉。现在老太太的灵也除了,我也要走了,不能不办这件事。”

  当震二奶奶谈到她跟马夫人商量好的这些话,秋月已忍不住伤心,但强自忍泪,有些话要说。

  “愿意留下的呢?”

  “愿意留下的,当然就是共患难,情分也不同了。”震二奶奶意味深长地说:“我跟太太一个一个琢磨过了,有几个人,在心目中一定会留下的。你当然是一个。”

  “是的。”秋月问说:“还有呢?”

  “你别打听。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倒有人不愿意留下来,你心里会难过,倒不如不知道的好。”

  秋月点点头,却又微喟地说:“像春雨,照我想,是应该留下来的。”

  “不会。”震二奶奶又说,“她心里不会,可是表面上不能不做作,那时候反倒彼此为难了;所以这件事还得先下一番工夫。”

  “怎么下呢?”

  “想法子跟她说明白。”

  “喔,”秋月突然想到一件事,将思绪理一理,方又再说:“春雨的事,我现在才完全清楚。有件事倒要请问震二奶奶,芹官知不知春雨的事?”

  “春雨是什么脚色,自然在芹官面前瞒得风雨不透,也没有人敢在芹官面前去搬嘴。”

  “那还好!”秋月松了口气,“不然,不知道芹官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那,”震二奶奶的心思快,立刻有了计较,“托你先跟春雨去说,不管她愿意留还是走,到那天只说愿意留下来,免得芹官伤心。过后我找个说法,不要让她进京。等芹官一走,我会找她父母来领了她回去。到那时候就看她的良心了。”

  “到那时候才看她的良心?”秋月颇为困惑,“有良心怎么样?”

  “老太太给芹官的东西不少,只怕你也未必记得。春雨如果有良心,少拿一点;不然来个席卷,或者一趟趟偷运了出去,又拿她什么办法?”

  听得这话,秋月的感觉是一惑难解,又生一惑,不由得就说:“这不像是震二奶奶你说的话。”

  “我应该怎么说?”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想,凭一位震二奶奶,还在乎春雨有没有良心吗?”

  “不错!她如果良心太黑,我自然有法子治她。不过,”震二奶奶叹口气说:“那是以前的话;如今,也许我在变死!”

  秋月悚然而惊!一个人行为大改常度,江南称为“变死”,视作大限将至的征兆。以震二奶奶的精明,竟会说出看人有没有良心这种近乎无奈的话,不能不说是一反故态。不过,通常骂人“变死”,多指一个正常的人忽然作出许多悖情无理之事而言;像震二奶奶是由刻薄变为厚道,不应说是“变死”。

  话虽如此,心里却别有一种凄凄恻恻的感觉;震二奶奶察觉到她的心境,便笑着说道:“好端端的,那里就真的变死了!我也不过觉得到了这步田地,何必还认真?再说,芹官要是有出息,那怕回旗补上个‘养育兵’的名字,一个月关三、四两银子的饷,一样也会飞黄腾达;倘或没出息,有了老太太给他的那些东西,越发成了个败家子,没的倒丢老太爷、老太太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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