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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7)

  “照立升看,也是丑时好!”杨立升接着“田似蜜”的话说。

  午夜过后的丑时大殓,是太局促了些;但想到缢死的形相可怕,天气又热,真不如早早入棺为安!所以李煦也同意了。

  这就无法细细议及其他;因为离大殓时刻只有两个多时辰,而寿材犹寄存在葑门延寿庵,必得即刻去起了来,此外还要传齐各类执事,通知家下人等谁该送殓,谁该避煞,种种琐屑,都得费工夫才办得周全,没有说话的空闲了。

  话虽如此,商量了两件事,李煦早就交代过丧礼务必风光,花钱不必顾虑。而有两样东西,就有钱也不是叱嗟可办的:一是大殓之时,披麻带孝的儿女:二是鼎大奶奶尚无封典,神主牌上光秃秃地没有衔头,不够体面。

  “没有封典不要紧!”甜似蜜说:“花个一两吊银子让世兄捐个职衔就是。”

  “我也这么想。”钱仲璇说:“只是远水不救近火,等‘部照’发下来,不知是那年那月了?”

  “这怕什么,藩库‘上兑’,有了‘实收’,就算捐了官了,很可以大大方方地写在神主上。”

  “是极!是极!”李煦连连点头:“子翁,你看捐个什么样的官?”

  “太低不好看,总得五品;六品称‘郎’,五品称‘大夫’;‘奉政大夫’貤封妻室是宜人,也很风光了。依我看,世兄不如捐个知州,也算有个外官的资格在这里;将来在皇上身边历练两年,放出来当直隶州,一过班就是‘四品黄堂’了。”

  “是极!是极!”李煦又是连连点头,转脸向钱仲璇说:“明天拿我的片子去看江大人;把大爷的履历也带了去,说我拜托江大人交代下去,让经历司算好了来兑银子,提前报一报,好教‘部照’早点儿下来。”

  “是!”钱仲璇说:“可不能再伺候老爷了。大奶奶灵前没有人,不如拣个小丫头,认为义女,也是一法。请老爷斟酌。”说完,匆匆退了出去,忙着派人到延寿庵去起寿材。

  李煦心里在想,钱仲璇这个主意很可以使得,不过不必找小丫头;现成有个琳珠在那里。一大早带回来问话之后,自己曾许了她的,自今以往,一定另眼相看,只不可再说“梦见老爷来看大奶奶的话”。如今拿她作义孙女,既抬举了她的身分;也让儿媳在九泉之下能听人喊她一声:“娘!”岂非两全其美之事。

  当然,这在琳珠是求之不得的事;即时给李煦与姨娘们磕了头,改了称呼。但还不能给老太太去磕头——鼎大奶奶的死讯,不但在老太太面前瞒得铁桶似地;而且托词屋子漏得太厉害,得要大修,将老太太移往别墅去了。琳珠如果现在去磕头,问起来是怎么回事?岂不把西洋镜都揭穿了?

  “难得琳珠孝顺大奶奶,自己愿意替大奶奶披麻戴孝!她就算是大奶奶的女儿了,也替我跟几位姨娘都磕了头了!从此刻起,”李煦郑重其事地吩咐杨立升与吴嬷嬷:“你们切切实实传话下去:管她叫琳小姐好了!”

  “那就不能再住下房了!”吴嬷嬷接着说:“得按曾孙小姐的规矩替她铺房间。可还是住晚晴轩?”

  “先在晚晴轩守灵;等大爷回来了,把她挪到四姨太那儿。”

  “是!”吴嬷嬷抬眼遥望着:“鼎大爷只怕已经从热河动身!回苏州来了。”

  ※※※

  重阳前一天,李煦才接到李鼎从热河所发的一封家信,亦喜亦忧,心里乱糟糟地不辨是何滋味?他所想到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得赶紧去告知九十三岁的老母。

  四月十八,李家专门上京送奏摺的家人曹三回苏州,才知道太监魏珠传旨,命李鼎送丹桂二十盆至热河行宫,限六月中要到。这叫做“钦限”,一天都耽误不得,李煦是走惯了这条路的,由苏州坐船,沿运河北上到通州,总得二十天;然后起旱进京,出口到热河行宫,总得十天。天时入暑,赶路都在一早一晚;而且河水也浅,得宽订程限。李煦给儿子四十天的工夫;端午节起身,限六月十五非到热河不可。

  结果李鼎还是晚了三天;从那时——六月下旬来过一封信,再无信来;李老太太想念孙子,不断地在问,尽管李煦一再解释,在热河不如在京里,常有南来的便人,可以捎信。最快也得八月半才有第二封信。可是,过了中秋,李老太太从别墅回家,而李鼎依旧音信杳然;以致天天催问,问得李煦几乎词穷,竟有些怕见老母的面。

  如今可是振振有辞了:“看!我说嘛,小鼎跟在皇上身边,还会出岔子不成!这不是他的信来了!”

  “怎么说?快念给我听!”

  李煦无法照念,怕念得口滑,无意中漏出一句去,关系不浅。因为儿子已经得到家信,知道了家中出的变故,提起他妻子,语气中似乎哀伤有所保留;而对遗书中自道身子如何外强中干、虚弱难支却毫无保留地表达了他的强烈的疑惑,不知道鼎大奶奶何以有此说法?因为照他的了解,她的身子跟她自己所说的情形,大不相同。

  “小鼎是七月初五见的驾。”李煦只讲不念:“皇上特为召见,问到我,也问到娘。随后又准小鼎跟皇上一起出口行围;去了二十多天才回行宫。”

  “怪不得!原来哨鹿去了!”李老太太喜动颜色:“能巴结到这一步,小鼎有出息了!”

  “那也要看他的造化;更要看他肯不肯上进。娘,有这封信,你该放心了!歇着吧。”

  “也不能完全放心!”李老太太说:“该打发人去把小鼎妇媳接回来!这一趟去住的日子可真不少了!”

  又说到李煦揪心的事了。从将她老太太挪到别墅那天起,就说鼎大奶奶让曹家接到南京去了;又说来辞了两回行,都赶上她睡着,不敢惊动。这话已嫌牵强;及至一问再问,一催再催,支吾搪塞,一回难似一回,看看真要交代不过去了,李煦心想:索性等儿子回来了,将儿媳妇已不在人世的话揭穿了它。不过言之太骤,刺激特甚,应该一步一步逼近真相。

  打定了主意,随即答说:“昨天南京有人来,说她身子不爽,还得待些日子。反正小鼎也快回来了,路过南京,把他媳妇带了回来,倒也省事。”

  “身子怎么不爽?”

  “伤风咳嗽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

  李鼎终于回苏州了。

  若无丧妻一事,他应可说是衣锦还乡;因为去时是一名尚无出身的监生,归来已换上了五品服饰,虽是捐纳,毕竟是官!而况旗人与汉人不同,不在乎什么科第。此去能蒙皇帝单独召见,且能扈从出口,行围哨鹿,便已够“近臣”的资格;诚如他祖母所说:“巴结到这个地步,就有出息了。”应该是值得举家兴奋的一件事。

  但就因为妻子不明不白地,一夕之间,人天永隔,所以李鼎这一路来,白苹红蓼,触处生愁。只是一到家却不能不强打精神,装得很豁达似地按规矩行事,先到设在大厅东偏的“祖宗堂”磕了头。然后问“老爷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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