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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93)

  “天气这么热,兜肚压紧了,不受罪?反正僧袍宽大,外面也看不出来。”天轮又问:“你预备带什么人去?”

  “把琴宝带去如何?”

  “不行!你带他,我就不去了。”

  李鼎一楞。没有想到这点小事她会看得这么严重;觉得需要作个解释。

  “我是连我的那个小厮都不想带。你带莲文,我带琴宝;有事听招呼,没事让他们躲在一边去起腻,咱们俩不就耳根清净了吗?”

  天轮是话一出口,便自知失态;如今听他这样解释,更觉得自己太鲁莽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她说:“认识他的人多;有他在一起,引人注目,咱们的行踪就瞒不住人了。”

  “既然你这么说,我不带他就是。”

  “其实你那个小厮都不必带。”天轮想了一下笑说:“你说去催军装,当然不能自己奔走;无非坐镇一地,派管家分头去办。我教你一个法子——。”

  办法很简单,李鼎带几个人到吴江;由那里分道遣人去查催,以三日为期,回吴江覆命。然后将小福儿留下,坐守联络;天轮将画舫泊在垂虹桥下,只等他上船,随即扬帆而西,遍游东西洞庭。

  上灯时分,李绅方由老吴陪着回来。他的脸很深沉,无法猜得出此行的结果。

  李鼎原很好奇,但此时一片心在天轮身上,对李绅的这件事,已不甚关心;天轮也不便先问,只忙着张罗。直到坐定下来,反是老吴忍不住说道:“缙二爷,到底是怎么个情形,我都还不大明白。”

  “只见了老师太,倒确是通情达理,很愿成全我;可是,爱莫能助。”

  “怎么,”李鼎问说:“绣春不愿见你?”

  “岂止不愿见?说出来一句话,教人伤心,她说:‘根本不认识我!’真正哀莫大于心死。”

  “那么,你见到她了没有呢?”

  “没有。”

  “怎么会没有见到?”老吴问说:“老师太不是带你进去了?只要她也在那里做丝棉袄,就一定见得到。”

  “她的活计跟别人不一样;专门缝带子、制钮扣。”李绅微喟着说:“老师太劝了她好半天,她躲在屋里不肯出来。”

  “这么说,是白来了一趟?”

  “也不算白来!”李绅强自做出无所萦怀的表情,“非要来这一趟,才能知道,我跟她的缘分真正尽了。”

  “你也不必难过。”李鼎劝道:“绅哥,你想补过,她不给你机会,你问心无愧。”

  “也不能说无愧——。唉!”李绅用力地挥一挥手,“事情过去了!”

  “对!”老吴很起劲地说,“缙二爷,不必自寻烦恼;我来想点玩的花样。”

  “不,不!”李绅拱拱手说:“打搅已多,我想不如趁夜凉回苏州的好。”

  “老吴,谢谢吧!”李鼎也说:“实在是公事也很要紧,月半装船,没有几天了;还得赶回去料理。”

  “那么,我送两位爷回苏州。”

  “不必,不必!”李鼎急忙阻拦;同时放下一个伏笔:“你忙你的差使要紧;一两天内,作兴还要派人来催。”

  ※※※

  看到李鼎自告奋勇,李煦颇为欣慰。这几个月来,一直有个念头盘旋在他心里;由于平郡王跟“十四爷”的关系,更有李绅从中联络关照,李、曹两家将有一个新的局面。但自己望七之年,就能逞强也不过几年的好景;以后全靠小辈得力。曹家的“四老爷”忠厚有余,精明不足;自己儿子聪明倒有余,就是不务正业。聪明不务正,比老实无用更坏;怎么得能拿他的纨袴习气,狠狠针砭一下才好?

  不想,居然他能自己觉悟,往正业上去巴结;虽然催办物件这些小事,用不着他管,但为了鼓励起见,特意凑他的兴,把这件事看得很重要,指定二总管温世隆,带四个得力的家人“跟大爷去办事。”

  一下了船,李鼎便即发话:“我在吴江坐镇,你们五个人,由世隆为头,分派一下,四面去催,第四天上回吴江会齐,一起回苏州。”

  温世隆答应一声:“是!”却与他的四个伙伴,面面相觑;不知道李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鼎确是很聪明,一看他们的脸上,便看到他们的心里;灵机一动,不妨将计就计,作个半隐半显的说明。

  “老爷子老说我不务正业,可不想一想,也得有正业让我干才行啊!我特为讨这么一桩差使,只要表示,我不是不想做事,不肯做事。这么热的天,我不会在家纳凉,要来吃这趟辛苦?光凭这一点,就可以知道了。如今只有辛苦你们几位,务必催齐了,让我漂漂亮亮交差。完事了,我请大家喝酒。”

  “是这样?”温世隆笑道:“早知如此,大爷根本也不必还跑一趟,在那里躲两天,等我们把差使办妥了再回家,不更省事。”

  “已经来了,也不去说它了。反正我在吴江的朋友也很多,上岸混两天再说。”

  于是船到吴江,温世隆带着他的伙伴,分道出发去办事。李鼎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向跟来的一名老仆与柱子说:“我要到洞庭东山去看个朋友,今天、明天、后天傍晚回来。你们俩留在这里看守。”

  “大爷,”柱子说:“我用不着在船上吧?”

  李鼎想了一下,断然决然地说:“不!你在船上。”说完,不容他再争;随即踏上跳板。

  到了岸上,不觉茫然。李鼎从没有一个人上过街;此刻不知道是该坐轿,还是步行?坐轿,轿子又在什么地方;步行,又该往那道而去?

  踌躇了一会,总算想通了,且到了人烟稠密处再作计较。于是左右顾视,看出市镇是在东面,便安步当车地走到了大街,居然找到一顶待雇的小轿,招招手说:“抬我到垂虹桥。”

  “少爷,”轿夫问说,“垂虹桥长得很,是那头?”

  “不管那头;只要是垂虹桥就行。”

  轿夫心知道这是个不通庶务的大少爷,不必多问,只将轿杠倾倒,等李鼎一上了轿,抬起就走。天热不放轿帘,两面窗户洞开,极便眺望。李鼎只是拍着扶手板催快;及至垂虹桥在望,遥见柳荫下泊着一艘灯船,猜想船中必有天轮,宽心大放。

  渐行渐近,证实不误。因为莲文就站在船头上。停了轿,李鼎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扔给轿夫,同时喝道:“快走,快走!”

  等空轿抬走,李鼎方定睛去看:这艘灯船制作颇为讲究,确可称为画舫;“盟鸥”小匾,署名“悔庵”,竟还是尤侗的手笔。

  “快上来!”莲文在喊,“跳板走好。”

  跳板搭得极稳;船家还站在岸上,拿竹篙一头搁在船舱上,一头持在手中,作成个活动扶手。李鼎却不用它;捞起杭纺长衫下摆,三脚两步蹿上船头,莲文赶紧将他扶住,低声笑道:“大爷,你的‘哼哈二将’,一个都没有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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