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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95)

  “煞尾才见真情。你听!”李鼎一口气念道:“‘只我罗衾浑似铁,拥挑笙难得纱窗亮;休为我,再惆怅。’”

  “可怜!”天轮叹口气:“唉!痴心汉子负心郎。”

  这一次是李鼎忍不住好笑,“你知道这个‘痴心汉子’是谁?”他问。

  天轮凝神一想,恍然有悟:“莫非就是陈其年?”

  “然也!不过‘六年孤馆’不是在这里;在冒辟疆老家如皋的水绘园。”李鼎接着又说:“所谓‘檀奴’名叫紫云;几年前我在京城里见过。”

  “喔,”天轮把双清澈的眸子,睁得滚圆,嘴角不自觉浮现笑容,显得极感兴味的样子,“怎么样一个人;是不是跟词里面描写的那样?”

  “怎么会一样?时光不饶人;既胖且蠢。真是‘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听得这话,天轮愀然不乐。李鼎猜想她是自伤迟暮,暗暗懊悔,好好一个话题,不该赘上这么一个令人扫兴的尾巴。

  “酒够了吧?”天轮问道:“你是吃粥,还是吃饭?如果吃饭,得另外做碗汤。”

  “你呢?”李鼎问说。

  “我吃粥。”

  “你吃粥,我也吃粥。”

  语气中颇有糟糠共甘的味道,将天轮那一片落花飞絮,荡漾睛空,无所归依的心情,激出不甘长此飘荡,终归堕溷的意气。但转念想到自己的身分与年纪,不觉心灰意冷;即令相逢未嫁,依然咫尺蓬山!就算李鼎是真的倾心爱慕,亦只是露水姻缘而已。

  不过到底久在空门,凡事总是朝“看破些”这句话去想;因而不自觉地说道:“管他白头、黑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天公凑兴,雨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浮云吹散,清光满地;雨洗园林,景物澄鲜。李鼎与天轮吃完了粥,又移几椅到院子里去玩月;四顾无人,相偎相依,李鼎觉得是从热河送桂花回来以后,所度过的第一个良宵。

  这一夜彼此都觉得情酣意适;直到曙色微露,方始分榻而卧,李鼎一觉睡到近午才醒,只见天轮晨妆已毕,依然是不施脂粉的一张清水脸,只不过眉梢眼角,平添了几分春色。

  “今天该到西山去逛逛了。”

  “西山其实没有好逛的,就那一弯水,实在可爱。”天轮提议:“我们从从容容下船,今晚上就住在船上,你道如何?”

  “我没有意见,随遇而安。”

  这句话触发了天轮昨夜在心头盘算的记忆,忍不住要吐露她的想法;不过一起身就谈正经,怕扫了他的兴致,所以直到饭后品茗时才开口。

  “大爷,”她说:“前两年我听人谈起,你起个戏班子,花了好几万银子,可有这话?”

  “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天轮有些失望,因为他依然是纨袴口吻;但也因为如此,越觉得有规劝的必要。

  “几万银子没有什么了不起,蹧蹋了工夫可惜!”天轮问道:“大爷,听说你们旗下的少爷,到了十五六岁都要上京当差?”

  “大致如此。”

  “那么,大爷你怎么一直在苏州呢?”

  “我也到京里当过差,皇上知道我们老太太只有我一个孩子,特为放我回来的。”

  “可是,老太太不过世了吗?”

  李鼎无话可答。老父忙着弥补百孔千疮的亏空,计不及此;他自己几乎从未想过该自求上进,只是过一天算一天。即使此刻,亦觉得懒懒地鼓不起劲来。

  见此光景,天轮说不下去了;轻声叹口气,低头看着砖地。

  “你也不必替我发愁!”李鼎忽然说道:“只等时机一到,你看我,弄个一官半职,易如反掌;而且还不是小官。”

  “那么,”天轮问道:“是什么时机呢?”

  李鼎想一想说:“你知道不知道,我家跟江宁曹家的关系?”

  “谁不知道,曹李一家。”

  “曹家有位姑爷,是正红旗的王爷,你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

  “我那位绅二哥在谁那里,你知道不?”

  “不是说在一位王爷那里当幕府吗?”

  “不错!”李鼎说道:“光凭王爷不足为奇;这位王爷就是将来的皇上,曹家姑爷跟他在一起,算起来是共高祖的堂兄弟,情分很厚,你想,这位王爷一旦登了大宝,我还怕没有官做?”

  天轮清眸炯炯地听得很仔细;听完,兴奋得有些激动了。不过她没有忘记本意,是规箴而非凑趣;所以尽力保持平静,用很诚恳的声音说:“大爷,听你的话,我自然高兴。不过,大爷你自己总也知道,不会庸庸碌碌,讨个一官半职,于愿已足;还得轰轰烈烈做番事业。既然有这样的好路子,是天赐良机,不怕你不能发抒抱负;只怕你没有抱负可以发抒。”

  这最后两句话,说得李鼎悚然动容;不自觉地将天轮视为畏友,竟不敢正眼看她了。

  “大爷,你我是缘分:不过这段缘分,也是长不了的。唯其如此,我觉得更该珍惜这段缘分,但望大爷能听我一句半句,玩归玩,上进归上进,也不枉你我交这么一场。”

  “玩归玩,上进归上进”。李鼎将她这两句话,默念了两遍,颇有警惕。也就因为如此,不敢陷溺;如期回吴江,转苏州。一回家便让李煦把他找了去有话交代。

  ※※※

  “八阿哥派的人来了,还是佛老四;前天一到就问你,昨天又问了两遍。”

  “是!”李鼎问道:“佛四爷这趟来干什么?”

  李煦沉吟了一会,低声答说:“本来我想自己跟他谈。如果有机会,你跟他谈一谈也好。大前年,八阿哥要买一批画,交了三万银子给我;算起来还存了一万两千银子在我这里。如今八阿哥又要买两个女的,不怕出大价,只要人才出色;佛老四来,就是办这件事,立等着要支银子。”

  李鼎明白了,随即问说:“四姨娘不预备着五千银子?”

  “五千和一万二还差着一大截呢!看样子,佛老四志不在小。”

  这是可想而知的,既然有“不怕出大价”的话,经手人当然可以大报虚帐;李鼎了解了症结所在,进一步问说:“那么,要我怎么跟佛四爷说呢?”

  “怎么说再研究;我先把我的打算告诉你。我想买两个女的送八阿哥;另外送佛四爷四千两银子。他带的人归他自己去开销。那一万两千银子不动,仍旧算是存在我这里。”

  “买两个女的,要多少钱?”

  “总得一千一个。”

  “你老人家这打的是什么算盘?”李鼎脱口就说:“为搪一万两千银子的债,白发四千银子下去;犯的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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