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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_高阳【完结】(289)

  “姓奚的,是我极熟的熟人。”俞武成在一旁插嘴,“此人极能干,也极四海,是个好朋友。”

  “那太好了!”胡雪岩喜不开言,拱手长揖:“大哥,偏劳了!我本来就在发愁,只怕分不开身,如今就都拜托大哥了,我把老周留在这里,听你招呼。”

  “大家都有分的事,说什么偏劳?”俞武成慨然应承,“我也晓得你这阵子管闲事,耽误了好些正经。这里都交给我好了。你啥时候走?”

  “明天一定要走了。”胡雪岩趁机邀客,“打搅了朱老大好几天,无以为敬,今天借个地方,专请你们几位叙一叙。这个地方,老古知道,请他陪了去。”

  “是啥地方?方便不方便?”俞武成说,“我最怕在陌生地方应酬。”

  “方便,方便!”古应春代为回答:“包你不会拘束。”

  客是请好了,妙珠那里却还令人放心不下,怕她只有一个阿金,主婢二人,铺排不开,因而又带周一鸣,赶回“胡寓”去照料。

  到了那里一看,才知是过虑。妙珠叫了半副“茶箱”,茶水、烫酒,兼带值席,一起都有人照应。另外馆子里派来三个人,一个厨子、一个下手、一个打杂上菜,请一桌客有这么多人料理,女主人根本清闲无事,在廊上嗑瓜子闲眺,显得十分悠闲。

  “不过,老周,”妙珠很高兴地说:“你来得正好,要劳你的驾,给我去借几副牌来。”

  这是“余兴”中少不得的。周一鸣回朱家去借了麻将、牌九、摇缸,刚刚铺设停当,大队人马已经到了。

  一马当先的古应春,见了女主人就问:“妙珠,刚贴上去,簇簇新的一

  张条子,为啥又换过?“

  妙珠一愣,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什么条子?”她问。

  “还不是那两个字!你难道不明白。”

  她是真的不明白。空言相辩无用,所以先不作答,奔出大门一看,虎皮笺上“胡寓”二字,看墨迹已经干了,不是刚贴上去的。

  “是哪个?”她心里疑惑,莫非是……如果是他,又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

  会不会是古应春呢?他是个热心人,也许说动了胡雪岩,回心转意,有些抚慰的表示。但再想一想,便知不然,古应春根本不知道自己跟胡雪岩怄气,撕下门牌这回事,则何由而出此举?照这样看来,还是胡雪岩自己改变了主意。到底把他感动得“降服称臣”,拜倒在石榴裙下。妙珠十分得意,当然,更多的是欣喜和感动。

  走回里面,只见胡雪岩望着他一笑,这就是证实了是他干的事。只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干下的?这样一件小事,都有点神出鬼没,这个人实在厉害!

  不能不佩服,也不能不小心。

  心里这样在想,脸上也报以莫逆于心的一笑。古应春看在眼里,越觉好奇心起。只是这样的场合,他要帮着胡雪岩应酬,一时无法去盘根问底。

  “吃饭还早,”刘不才这时已很起劲地在拉搭子了,“我们怎么玩?请俞老出主意。”

  “都是自己人,不好当真。”俞武成说,“今天妙珠从良,我们该有点意思,我出个主意,请大家公断。我们推一桌轮庄牌九,赢了的不准落荷包,都拿出来,替妙珠置点啥!”

  “不必,不必!”胡雪岩急忙辞谢:“没有这个规矩。”

  大家都赞成,只有胡雪岩坚辞不允,俞武成心直口快,便即问道:“老胡,你是不是怕我们扫了你的面子?”

  “大哥!”胡雪岩觉得他的话不中听,但不能不表示惶恐,“你怎么说这话?我只好不响了。”

  “对!”俞武成笑道:“不是我这样子说,没有办法叫你不开口。来,来,我痴长两岁,第一个庄该我。”这桌牌九,味道特别,大家都想输几文,让妙珠有点好处,结果反而扯平了,四个庄,俞武成、刘不才、古应春、杨凤毛分别推完,结帐只多了两百五十两银子。

  “这不够!再来!”俞武成掳过牌来洗着,“这一下推小的,大家放开手打。”

  于是下风出手都不能太少,台面上有一千六百两银子,掷骰分牌,他看了一下,扣住牌不响,三门翻牌,点子都不小,俞武成轻轻将牌一掀,一对宝子,统吃。

  “够了,够了!我替妙珠谢谢。”俞武成将牌一推,拿银票集中在桌子中间,笑盈盈地站起身来。

  一方牌九只推一条便散场,刘不才赌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见过这种事。输钱还在其次,赌瘾被勾了起来,未免难受,但亦无可奈何,只能罢手。

  古应春的感想不同,“俞老真是快人快事!”他说,“我就佩服这种爽快的性子。”

  俞武成本来就觉得得意,听古应春这一说,越发有兴,不假思索地大声说道:“今天我们索性再做件痛快的事。我一说,大家赞成,不过,老胡不

  准开口。“

  “何以不准我开口?”胡雪岩笑着抗议。

  “怕你煞风景……”

  俞武成刚说了这一句,古应春已猜到他的心里,深怕一个说出口,一个有推托,好事变成僵局,所以急忙拦在前面说:“俞老,俞老!你请过来。”

  拉到旁边一问,果不其然,俞武成就趁此刻,要为胡雪岩与妙珠撮合,现成的酒席,便是喜筵,贺客贺礼,也都来了。办了喜事,胡雪岩明天好回苏州去干正经。

  “俞老,你的美意,我那位小爷叔一定感激。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到底有何难处,还不晓得。你老的一句话,重似千金,说出来,他不能说个不字,但心里如果有什么嘀咕,想来你也不愿意。交朋友,总也彼此丝毫无憾,你说是不是呢?”

  “丝毫无憾”这句话,俞武成听不懂,但他的意思是很容易明白的。仔细想一想,自己有点冒失,说出话来,收不回去,面子上下不来,岂非自讨没趣?这样想着,便对古应春油然而生敬服之心。

  “不错,不错。老古你想得周到,如今,你看这件事怎么办?”

  古应春知道他好热闹,更知道他的性情是那种自以为是好意,便不许人不受的纨袴脾气。再细想一想胡雪岩的态度,对妙珠已经回心转意好事有望,便答应由他去作个探问。

  私下一谈,胡雪岩的答复是古应春再也想下到的,“我已经叫老周接妙珍来了。”他说:“俞老一开口,我就懂了,既然如此,回头就烦你们两位跟妙珍谈一谈,什么都好答应,只有一样:不能老住在外面。”

  “小爷叔!”古应春楞了一下说:“我晓得你意思已经活动了,不想变得这么快?是怎么想了一想?”

  男女间事,无理可喻,胡雪岩的改变心意,是决定于重新贴上“胡寓”

  门牌的那一刻,而到底又是什么原因让他决定贴上“胡寓”的门牌,是为了妙珠忽作悬崖勒马之计而受了感动,还是一时兴起?已莫可究诘。不过,他是个不肯欺心的人,既然有此决定,即令不为人知,亦不可相负。至于趁今天纳宠,无非不愿辜负朋友的好意,乐得“凑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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