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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_高阳【完结】(333)

  在张医生,那呖呖莺啭似的声音,听得他心醉不已,只顾欣赏声音,不免忽略了话中的意思,见她突然停住,不由得诧异。

  “怎么不说下去。请说,请说,我在细听。”

  其实意思已经很明显,细听而竟听不出来,可见得心不在焉。萧家骥见他有些丧魂落魄的样子,便向阿巧姐使个眼色,示意她实话直说,不必盘马弯弓,宛转透露了。

  “好的,我就说。不过,张先生,”阿巧姐一双大眼珠灵活地一闪,做出象娇憨的女孩子那样的神情:“等我把话说出口,你可不能打我的回票!”

  这话相当严重,张医生定定神,将她的话回想了一遍,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倒有些答应不下了。

  “是不是?”阿巧姐有意轻声对萧家骥说,“我说不开口的好,开了口白白碰钉子……”

  “没有这话。”张医生不安地抢着说,“你的意思我懂了。我在想的,不是我该不该陪着去。”

  “那么是什么呢?”

  “是病人能不能走?这样的天气,跋涉波涛,万一病势反复,可不是件开玩笑的事。”

  话说得有理,但究竟是真话,还是托词,却不易估量,阿巧姐也很厉害,便有意逼一逼,却又不直接说出来,望着萧家骥问:“张先生不是说,一路有他照应,就不要紧吗?”

  “是!有张先生在,还怕什么?”

  两人一唱一和,倒象张医生不肯帮忙似地,使得他大为不安,但到底还不敢冒失,站起身来说:“我再看看病。”

  在隔室的胡雪岩,将他们的对答,只字不遗地听了进去,一半是心愿可望达成,心中喜悦,一半是要隐瞒病情,所以诊察结果,自然又显得大有进境。

  这时候张医生才能考虑自己这方面的情形。兵荒马乱,年近岁逼,实在不是出远门的时候,但话说得太慷慨,无法收回或者打折扣,同时也存着满怀绮想,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个与阿巧姐海上同舟的机会,终于毅然答应了下来。

  这一下,胡雪岩自然感激不尽,不过张医生所要的是阿巧姐的感激。此中微妙,胡雪岩也看得很清楚,所以用红纸包了一百两银子,让她亲手致赠。

  “医家有割股之心。”张医生摇着双手说:“谈钱,反倒埋没我的苦心了。”

  话说得很漂亮,不过阿巧姐也深知他的这片“苦心”,越发要送,因为无法也不愿酬答他的“苦心”。当然,这只是深藏在她心里的意思。

  “张先生,你的苦心我知道。这是我那位‘妹夫’的一点小意思,他说了,若是张先生不受,于心不安,病好得不快,他就不敢劳动大驾了。”

  张医生将她的话,细细咀嚼了一遍,“你的苦心我知道”这几个字,简直就象用烙铁印了在心版上,再也忘不掉的了。

  “既然如此,我也只好老脸皮收下。不过……”

  张医生没有再说下去,为了要在阿巧姐面前表示他这番交情,完全是卖给她的,他决定要补还胡雪岩的人情,投桃报李,想送两样贵重补药。但话不必先说,说了味道就不够了,因而缩住了口。

  “那么,要请问张先生。”萧家骥插进来说,“预备哪天动身?”

  “越早越好。我要趁年里赶回来。”

  “那是一定赶得回来的。”萧家骥盘算了一下,作了主张:“我尽明天

  一夭预备,后天就动身怎么样?“

  “后天一定是好日子,”阿巧姐识得的字不多,但看皇历还能应付,很有把握的指着十二月初一那一行说:“宜出门。”

  四尽一天的工夫安排妥帖,第三天一早都上了船,略略安顿,鸣锣启碇。

  张医生捧着个蓝布包到了胡雪岩舱里。

  “胡大人,”他说,“红包太丰厚了,受之有愧。有两样药,请胡大人留着用。”

  “多谢!多谢!真正不敢当。”

  胡雪岩只当是普通药材,等他打开来一看,是两个锦盒,才知道是珍贵补药。长盒子里是全须全尾的一支参,红绿丝线扎住,上贴金纸红签,上写八字:“极品吉林老山人参”。

  “这支参是贡品,张尚书府上流出来的,真正大内的货色。”张医生一面说,一面打开方盒子。

  方盒子里是鹿茸。一寸多长一段,共是两段,上面长着细细的白毛,看不出是好是坏。

  “鹿茸就是鹿角,是大家都晓得的,不过鹿角并不就是鹿茸。老角无用,里面都是筋络,要刚长出来的新角,长满了精血,象这样子的才合格。”张医生又说,“ 取鹿茸也有诀窍,手段不高,一切会拿鹿头砍掉……”

  张医生是亲眼见过的,春夏之交,万物茂盛,驱鹿于空围场中,不断追赶,鹿胆最小,自是尽力奔避,因而血气上腾,贯注于新生的鹿角中。然后开放栅门,正好容一头鹿逃避,栅门外是曲栏,一端有人手持利斧,聚精会神地在等待,等这头鹿将出曲栏里,看准了一斧下去,正好砍断了新生的那一段鹿角。要这样采取的鹿茸,才是上品。

  胡雪岩对这段叙述深感兴趣,“虽说‘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货色好坏,日子一久,总会有人知道的,一传十,十传百,口碑就出去了。张先生,”他问,“听说你也有家药店,想来规模很大。”

  “谈不到规模。祖传的产业,守守而已。”张医生又说,“我诊断很忙,也顾不到。”

  听得这样说,胡雪岩就不便深谈了。刘不才陷溺于赌,对胡雪岩开药店的打算,不甚关切,胡雪岩本想问问张医生的意见,现在听他的话,对自己的事业都照顾不周,自然没有舍己而耘人之田的可能,那又何必谈它。

  不过既是特地延请来的上客,总得尽心招待,找些什么消遣?清谈不如手谈,最后适也差不多是唯一的消遣,就是凑一桌麻将。

  宁波麻将跟广东麻将齐名,据说,由马吊变为麻将,就是宁波人由明朝以来,不断研究改进的结果。张医生亦好此道,所以听得胡雪岩这个提议,欣然乐从。

  胡雪岩自己当然不能打,眼前的塔子三缺一,拉上船老大一个才能成局。

  萧家骥亦是此中好手,但不知阿巧姐如何?少不得要问一声。

  “阿巧姐,你跟宁波人打过牌没有?”

  “当然打过。”

  “有没有在这种船上打过?”

  “这种船我还是第二次坐。”阿巧姐说:“麻将总是麻将,船上岸上有啥分别?”

  “这种麻将要记性好……”

  “那自然。”阿巧姐认为萧家骥无需关照,“打麻将记性不好,上下家

  出张进张都弄不清楚,这还打什么?“

  听这一说,他不便再说下去了。等拉开一张活腿小方桌,分好筹码,只见船老大将一条系在舱顶上的绳子放了下来,拿只竹篮挂在绳端的钩子上,位置恰好悬在方桌正中,高与头齐,伸手可及,却不知有何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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