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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_高阳【完结】(335)

  “不碍了。调养几天就可以起床。”

  “唉!”古应春长叹一声,“起了床只怕又要病倒。”

  萧家骥一听就明白,“是不是杭州失守了?”他问。

  “上个月二十八的事。”回答的声音似乎有气无力,“刚才从海运局得来的信息。”

  “王抚台呢?”

  “听说殉节了。”古应春又说,“详细情形还不晓得。也许逃了出来,亦未可知。”

  “不会的。”萧家骥想到跟王有龄一经识面,便成永诀的凄凉近事,不由得两行热泪汩汩而下。

  “唉!”古应春顿着足叹气,“你都如此,何况是他?这个坏消息,还真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

  “现在说不得,一说,病势马上反复。不但师父不能说,还得想法子瞒住他。”

  “我晓得。你回家去看一看,今晚上不必来了。明天上午,再碰头。”

  于是师弟二人同车,先送了萧家骥,古应春才回家。跟胡雪岩相见自有一番关切的问讯,然后才跟张医生亲切相叙,这样就快到了晚饭时分了。

  七姑奶奶找个机会将她丈夫唤到一边,商量款客,她的意思是,如果在家吃顷,加上一个李得隆,只有三个人,未免清冷,不如请张医生上馆子,“最好是请他吃花酒。”她说。

  “花酒总要请他吃的。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喜欢吃花酒?”

  “不但吃花酒,最好还替他寻个好的,能够讨回去的。其中自有道理,回头我再跟你细谈。”

  “我也不管你搞什么鬼!照办就是。”古应春又说,“有句要紧话关照你,千万要当心,不能在小爷叔面前透露,不然不得了……”

  “急煞人了!”七姑奶奶不耐烦了,“到底是啥事,你倒是快说呀!”

  纵然如此,知妻莫若夫,贸然说出杭州的变化,以七姑奶奶的性情,先就会大惊小怪,瞒不住人,因而又先要关照一句:“你可不要叫!杭州失守了,王雪公不知存亡,十之八九殉了节。”

  七姑奶奶倒没有叫,是好半晌作不得声,接着也跟萧家骥那样,热泪滚滚,闭着眼睛说:“我好悔!”

  “悔!”古应春大为不解,“悔什么?”

  “我们也算干亲。虽说高攀,不敢认真,到底有那样一个名分在。看他困在杭州等死,我们做亲戚的一点不曾尽心,只怕他在地下也在怨我们。”

  “这是劫数!小爷叔那样的本事,都用不上力,你我有什么办法?只有拿他的下落打听清楚,果然殉了节,替他打一场水陆,超度超度。”

  七姑奶奶不作声,皱紧双眉苦苦思索。遇到这仲情形,古应春总是格外留神,因为这是七姑奶奶遇到疑难,要拿出决断来的时候。

  “你先陪客人出去。能早回来最好早回来。再打听打听王抚台的下落。”

  她说一句,他应一句,最后问说:“张先生住在哪里?”

  “住在我们的家。”七姑奶奶毫不迟疑地回答,“这几天着实还有偏劳他的地方。”

  古应春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对这位郎中要格外巴结,他已能会意的,因此,安排在最好的番菜馆“吃大菜”,在那里就叫了两个局。

  张医生对一个“红倌人”艳春老四,颇为中意,古应春便在艳春院摆了个“双台”,飞笺召客,奉张医生为首座。客人无不久历花从,每人起码叫两个局,珠围翠绕,热闹非凡,将个初涉洋场的张医生弄得晕头转向,然而乐在其中了。

  席间闲话,当然也有谈时局的,古应春正要打听杭州的情形,少不得要细细追问。

  据说杭州城内从十一月二十以后,军心就已瓦解了,最主要的原因,还在“绝粮”二字。二十四那天,在一家海货行,搜到一批木耳,每人分得一两,二十五那天又搜到一批杭州人名“盐青果”的盐橄榄,每人分得五钱。

  于是外省军队,开始大家小户搜食物,抚标中军都是本省人,在杭日久,熟人甚多,倒还略有羞耻之心,压低帽檐,索粮用福建或者河南口音。当然,除去搜粮,还有别佯违犯军纪的行为,这一下秩序大乱,王有龄带领亲兵小队,亲自抓了十几个人,当街正法。然而无救于军纪,更无补于军心。

  这时还有个怪现象,就是“卖钱”,钱重不便携带,要换银子或者银洋,一串一串的铜钱,公然插上草标出卖,当然银贵钱贱。这是预作逃亡之计,军心如此,民心更加恐慌,这时相顾谈论的,只有一个话题:太平军会在哪天破城?

  到了十一月二十六,守上城的清军,决定死中求活,第二天黎明冲出良山门,杀开一条血路,接引可能会有的外援。这虽是妄想,但无论如何是自救的作为,可以激励军心士气,有益无害。不想到了夜里,情况起了变化,士兵三三两两,缒城而下,这就变做军心涣散,各奔前程的“开小差”了。

  据说,这个变化是有人从中煽动的结果。煽动的人还是浙江的大员,藩司林福祥。

  林福祥带领的一支军队,名为“定武军”,军纪最坏,而作战最不力。

  而林福祥则颇善于做作,专干些毫无用处的花样,又喜欢出奇计,但到头来往往“赔了夫人又折兵”,因此颇有人怀疑他已与太平军暗通了信息。说他曾与一个姓甘的候补知府,到太平军营盘里议过事。

  这些传闻虽莫可究诘,但有件事却实在可疑,王有龄抓到过一个名为徐宗鳖的人,就是林福祥保举在定武军当差的营官。王有龄与张玉良在城内城外互通消息,约期会台的“战书”,都由定武军转送,先后不下十余通之多,都为徐守鳌转送到了太平军那里。后来经人密告,逮捕审问属实,徐宗鳌全家,除了留下三岁的一个小儿子以外,尽数斩决。可是只办了这样一个罪魁祸首,王有龄虽然对幕后的林福祥已大具戒心,却因投鼠忌器,不愿在强敌包围之下,还有自乱阵脚的内证出现,只好隐忍不言。

  而林福祥却确确实实跟太平军已取得了默契,虽不肯公然投降,却答应在暗底下帮着“拆墙脚”。这天晚上煽动民山门守军潜逃,就是要折杭州这座将倒的危墙。

  夜里的逃兵,太平军不曾发觉,到了天明,发现纵迹,太平军认为这是

  杭州城内守军溃散的迹象,于是发动攻势,凤山、候潮、清波三门,首先被破。报到王有龄那里,知道大势去矣!自道“不负朝廷,只负了杭州城内数十万忠义士民”。

  “殉节”之志早决,这是时候了!回到巡抚衙门,穿戴衣冠,望阙谢恩,留下遗书,然后吞金,唯恐不死,又服鸦片烟,而这时衙门内的哭声与衙门外人声相应和,太平军已经迫近,为怕受辱,王有龄上吊而死。

  同时死去的有学政员锡庚、处州镇总兵文瑞、仁和知县吴保丰。盐运使庄焕文所带的是骁勇善战的福建泉州籍的“泉勇”,死战突围,结果兵败,庄焕文投水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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