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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_高阳【完结】(515)

  “我催了应春好几次,他只说:慢慢再谈。因为市面不好,他说他没心思来做这件事。你来了正好,请你劝劝他,如果他再不听,你同他办交涉。”

  “办交涉?”螺蛳太太诧异,“我怎么好同姐夫办这种交涉?”

  “咦!瑞香是你的人,你要替瑞香说话啊!”

  “喔!”螺蛳太太笑了,“七姐,什么事到了你嘴里,没理也变有理了。”

  “本来就有理嘛!”七姑奶奶低声说道:“他们倒也好,一个不急,一个只怕是急在心里,嘴里不说。苦的是我,倒象亏欠了瑞香似地。”

  “好!”螺蛳太太立即接口,“有这个理由,我倒好同姐夫办交涉,不怕他不挑日子。”

  “等他来挑,又要推三阻四了。不如我们来挑。”七姑奶奶又说:“总算也是一杯喜酒,你一定要吃了再走。”

  “当然。”螺蛳太太沉吟着说:“今天八月二十八,这个月小建,后天就交九月了。三小姐的喜事只得两个月的工夫,我亦真正是所谓归心如箭。”

  “我晓得,我晓得。”七姑奶奶说:“四姐,皇历挂在梳妆台镜子后面,请你拿给我。”

  取皇历来一翻,九月初三是“大满棚”的日子。由于螺蛳太太急于要回杭州,不容别作选择,一下就决定了九月初三为古应春与瑞香圆房。

  “总要替她做几件衣服,打两样首饰,七姐,这算是我的陪嫁,你就不必管了。”

  “你陪嫁是你的。”七姑奶奶说:“我也预备了一点,好象还不大够,四姐,你不要同我客气。”说着,探手到枕下,取出一个阜康的存折,“请你明天带她去看看,她喜欢啥,我托你替她买。”

  彼此有交情在,不容她客气,更不容她推辞,七姑奶奶将折子接了过来,看都不看,便放入口袋了。

  “七姐,我们老太太牵记你得好厉害。十一月里,不晓得你能不能去吃喜酒?”

  “我想去!就怕行动不便,替你们添麻烦。”

  “麻烦点啥?不过多派两个丫头老妈子照应你。而况还有瑞香。”

  七姑奶奶久病在床,本就一直想到哪里去走走,此时螺蛳太太一邀,心里便更加活动了,但最大的顾虑,还在人家办喜事已忙得不可开交,只伯没有足够的工夫来照料她。果然有此情形,人家心里自是不安,自己忖度,内心也未见得便能泰然。因此任凭螺蛳太太极力怂恿,她仍旧觉得有考虑的必要。

  “太太,”瑞香走来说道:“你昨天讲的两样吃食,都办来了。饿不饿?

  饿了我就开饭。“

  “哪两样?”螺蛳太太前一天晚上闲话旧事时,谈到当年尝过的几种饮食,怀念不置,不知瑞香指的是哪两样,所以有此一问。

  “太太不是说,顶想念的就是糟钵头,还有菜圆子?”

  “对!”螺蛳太太立即答说:“顶想这两样,不过一定要三牌楼同陶阿大家的。”

  “不错,我特为交代过,就是这两家买来的。”瑞香又说:“糟钵头怕嫌油腻,奶奶不相宜,菜圆子可以吃。要不,我就把饭开到这里来。”

  “好!好!”七姑奶奶好热闹,连连说道:“我从小生长在上海,三牌楼的菜圆子,只闻其名,没有见过,今天倒真要尝尝。”

  “三牌楼菜圆子有好几家,一定要徐寡妇家的才好。”

  “喔,好在什么地方?”

  原来上海称元宵的汤圆为圆子。三牌楼徐寡妇家的圆子,货真价实。有那省俭的顾客,一碗肉圆子四枚,仅食皮子,剩下馅子便是四个肉圆,带回家用白菜粉条同烩,便可佐膳。

  但徐寡妇家最出名的却是菜圆子,“她说有秘诀,说穿了也不稀奇。”

  螺蛳太太说:“我去吃过几回,冷眼看看,也就懂了。秘诀就是工要细、拣顶好的菜叶子,黄的、老的都不要,嫩叶子还要抽筋,抽得极干净,滚水中捞一捞,斩得极细倒在夏布袋里把水分挤掉,加细盐、小磨麻油拌匀,就是馅子。皮子用上好水磨粉,当然不必说。”

  “那么……”七姑奶奶恰好有些饿了,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惹得螺蛳太太笑了。

  “七姐,我老实告诉你,那种净素的菜圆子,除了老太太以外,大家都是偶尔吃一回还可以,一多,胃口就倒了。”螺蛳太太又说:“我自己也觉得完全不是三牌楼徐家的那种味道。”

  糟钵头是上海道地的所谓“本帮菜”,通常只有今天才有,用猪肚、猪肝等等内脏,加肥鸡同煮,到够火候了,倾陶钵加糟,所以称之为“糟钵头。”

  糟青鱼切块,与黄芽菜同煮作汤菜,即是“ 川糟。”

  “那么,你觉得比陶阿大的是好,还是坏?”

  “当然不及陶阿大的。”螺蛳太太说:“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想了。”

  “只怕现在不会象你所想的那样子好。”

  “喔,”螺蛳太太问道:“莫非换过老板?”

  “菜圆子我没有吃过,县衙前陶阿大的糟钵头,我没有得病以前是吃过的。去年腊月里五哥从松江来了,还特为去吃过。人家做得兴兴旺旺的生意,

  为啥要换老板?“

  “那么,”螺蛳太太也极机警,知道七姑奶奶刚才的话,别有言外之意,便即追问:“既然这样子,你的话总有啥道理在里头吧?”

  七姑奶奶想了一下说:“我是直性子,我们又同亲姐妹一样。我或者说错了,你不要怪我。”

  “哪里会!七姐,你这话多余。”

  “我在想,做菜圆子,或者真的有啥诀窍。至于糟钵头,我在想,你家吃大俸禄的大司务,本事莫非就不及陶阿大?说到材料,别的不谈,光是从绍兴办来的酒糟,这一点就比陶阿大那里要高明了。所以府上的糟钵头,决不会比陶阿大来得差。然而,你说不及陶阿大的糟钵头这里啥道理。”

  “七姐!”螺蛳太太笑道:“我就是问你,你怎么反倒问我?”

  “依我看,糟钵头还是当年的糟钵头,罗四姐不是当年的罗四姐了。”

  七姑奶奶紧接着说:“四姐,我这话不是说你忘本,是说此一时,彼一时。

  这番道理,也不是我悟出来的,是说书先生讲的一段故事,唐朝有个和尚叫懒残……“

  讲了懒残和尚煨竿的故事,螺蛳太太当然决不会觉得七姑奶奶有何讽刺之意,但却久久无语,心里想得根深。

  这时瑞香已带了小大姐来铺排餐桌,然后将七姑奶奶扶了起来,抬坐在一张特制的圈椅上,椅子很大,周围用锦垫塞紧,使得七姑奶奶不必费力便能坐直,前面是一块很大的活动木板,以便置放盘碗,木板四周镶嵌五分高的一道“围墙”,以防汤汁倾出,而流得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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