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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_高阳【完结】(93)

  “不好,不好!”胡雪岩大摇其头,“这个办法太毒辣,叫老百姓骂杀!

  那我在湖州就站不住脚了。而且,王大老爷的官声也要紧。“

  “那就是第二个办法,”黄仪又说,“现在织造衙门不买丝,同行生意清谈,我们打听打听,哪个手里有存货,把他吃了进来。”

  “这倒可以。不过货色是不是台于销洋庄,一定要弄清楚。”

  于是大经丝行大忙而特忙了,一车一车的丝运进来,一封一封的银子付出去,另外又雇了好些“湖丝阿姐”来理事货色。人手不够,张家母女俩都来帮忙,每天要到三更过后才回家,有时就住在店里。

  胡雪岩每天要到三处地方,县衙门、阿七家、阜康分号,所以一早出门,总要到晚才能回大经,然后发号施令,忙得跟阿珠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

  天气越来越热,事情越来越多,阿珠却丝毫不以为苦,唯一使她怏怏在心的是,找不到机会跟胡雪岩在一起。转眼二十天过去,快到七月初七,她早几天就下了决心,要在这个天上双星团圆的佳节,跟胡雪岩好好有番话说。

  到了那一天,她做事特别起劲,老早就告诉“饭司务”,晚饭要迟开,原来开过晚饭,还有“夜作”,她已经跟那班“湖丝阿姐”说好了,赶一赶工,做完吃饭,可以早早回家。

  吃过晚饭,天刚刚黑净,收拾一切该回家了,阿珠跟她娘说,家里太热,要在店里“乘风凉”。

  这是托词,她娘知道她的用意,不肯说破,只提醒她说:“一身的汗,不回家洗了澡再来?”

  洗了澡再走回来,又是一身汗,“我就在这里洗了!”她说,“叫爱珍陪我在这里。”爱珍是她家用的一个使女。

  等浴罢乘凉,一面望着迢迢银汉,一面在等胡雪岩。等到十点钟,爱珍都打吨了,来了个人,是陈世龙,他是五天之前,由胡雪岩派他到杭州去办事的。

  “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到。”陈世龙说,“我不晓得你在这里,我把东西带来了。”

  “什么东西?”

  “吃的、用的都有,衣料、香粉、香椎、沙核桃糖、蔬菜。有胡先生叫我买的,有我自己买的。”

  “你自己买的什么?”

  “一把檀香扇。送你的。”

  “你又要去乱花钱!”阿珠埋怨他,“买一把细蒲扇我还用得着,买什么檀香扇?‘这是违心之论,实际上她正在想要这么一把扇子。

  陈世龙觉得无趣,“那倒是我错了!”他怔怔地望着她。

  阿珠心中歉然,但也不想再解释这件事,问道:“你吃过饭没有?”

  “饭倒不想吃。最好来碗冰凉的绿豆汤。”

  “有红枣百合汤!”明明可以叫爱珍去盛来,阿珠却亲自动手,等他狼吞虎咽吃完便又问:“要不要了?”

  “我再吃,胡先生怕就没得吃了。”

  “不要紧!他也吃不了多少的。”她把自己的一份,省下来给餍陈世龙的口腹。

  第二碗红枣百合汤吃到一半,胡雪岩回来了,陈世龙慌忙站起来招呼。

  胡雪岩要跟他谈话,便顾不得阿珠,一坐下来就问杭州的情形。

  “老刘有回信在这里!”陈世龙把刘庆生的信递了过去。

  信上谈到代理湖州府、县两公库的事。胡雪岩在这里把公款都扯了来买丝了,而应解藩库的公款,催索甚急。派陈世龙专程到杭州给刘庆主送信,就是要他解决这个难题。刘庆生走了刘二的路子,转托藩衙门管库的书办,答应缓期到月底,必须解清。

  “老刘说,日子过得很快,要请胡先生早点预备。一面他在杭州想办法,不过有没有把握,很难说。”

  “他在杭州怎么样想办法呢?”

  “他没有跟我说,不过我也有点晓得。”陈世龙说:“第一是到同行那里去商量,有湖州的汇款,最好划到阜康来开票子……”

  “啊!”胡雪岩矍然一惊,“这就是他冒失了。杭州开出票子,在这里要照兑,这个办法要先告诉我,不然岂不是‘打回票’了?”

  “老刘现在还在进行,等有了眉目,自然会写信来的。”陈世龙停了一下又说:“另外,他跟信和在商量,到时候这里没有款子去,请信和先垫一笔。”

  “那么你晓不晓得信和张胖子怎么说法呢?”

  “听说信和自己的头寸也很紧。”

  胡雪岩默然。心里在盘算着,月底的限期,决不可能再缓。如果说小刀会真的闹事。“江南大营”一方面少了上海附近的饷源,另一方面又要派兵剿办,那时候来催浙江的“饷”,一定急如星火。倘或无以应付,藩司报抚台、抚台奏朝廷,追究责任,王有龄的干系甚重。

  “月底以前,一定要想办法解清。”胡雪岩说,“世龙,你替我写封信。”

  信仍旧是写给刘庆生的,关照他预先在同行之中接头短期的借款,以八月底为期,能借好多少,立刻写信来,不足之数在湖州另想办法。至于由杭州阜康出票,湖州阜康照兑的汇划,暂是不必进行,等全部款子筹划妥当了再说。

  “胡先生,”陈世龙捏着笔说,“有句话,我好不好问?”

  “你问,不要紧。”

  “我要请问胡先生,八月底到期的款子,是不是等在上海卖掉了丝来还?”

  “不错。”胡雪岩答道:“如果一时卖不掉,我还有个办法,在上海先做押款。当然,最好不要走这条路,这条路一走,让人家看出我们的实力不足,以后再要变把戏就难了。”

  陈世龙对这句话,大有领悟,“把戏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巧妙就在如何不拆穿把戏上面。

  一面想,一面写信。写完又谈丝生意,现在到了快起运的时候了。胡雪岩的意思,仍旧要陈世龙押运。

  陈世龙一诺无辟。接下来便谈水运的细节,一直谈到货色到上海进堆栈。

  然后又研究在上海是不是要设号子?话越来越多,谈到深宵,兴犹未已。

  这一来便冷落了阿珠。她先还能耐心等待,但对胡雪岩那种视如不见的态度,反感越来越浓,几次想站起身走,无奈那张藤椅象有个钩子,紧紧钩住了她的衣服。心里不断在想:等一下非好好数落他几句不可。

  到钟打一点,胡雪岩伸个懒腰说,“有话明天再说吧!我实在困了。”

  “我明天一早就来。”陈世龙说,“杭州买的东西都还在船上。”

  “不要紧,不要紧。你也好好歇一歇,明天下午来好了。”说到这里他才发现阿珠,不由得诧异:“咦,你还在这里?”

  阿珠真想回他一句:你到此刻才知道?可是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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